七陇滩

徐公孰

1，

奶奶家门前是一条大溪水，溯溪而上有莽莽林山，峡谷，林中有萤火灼人。山里有两个护林员，一个六十多岁叫米又满我得喊爷爷，另一个叫钱亨包不大到六十岁还得喊爷爷。喊过爷爷和爷爷，躲在一边仔细看时，但见：

远观林莽挂红霞
近入柴门野老家
羞倚山茶觑仔细
爷爷满脸是霜花

米爷爷和钱爷爷常常打兔猎雁，抓鱼鳖虾蟹，用树枝烧烤得喷喷香，爸爸忍不住领我来打秋风。山上有一个巨大的石龟，昂首扭颈，展腿缩尾，仿佛在倾听松涛竹雨，又像远眺山外碧溪水。石龟完整一体，没有凿刻痕迹，唯见龟甲块然，纹路赫然：裙甲三十有奇，盾甲中间有五，左右各四，腹下板甲有隐有显，不可尽见，我最多只数到十来块儿。此龟之甲，数合六十又四卦之象乎哉。

龟背上有两个洞：一个在颈部，洞口大小如陶碗；一个洞口似蒜臼粗细，在尾端；皆深不见底，里面黑黢黑黢黑的，黑魆魆的就像乌青的龟背。米爷爷挼一根又长又弹软的槲寄生枝子，戳进尾洞，搅来搅去，一会儿便见几只小蛇并头并身挤上洞口来，又纷纷扰扰钻入石龟旁边的丛树乱石间，有的想钻入龟腹底部，钱爷爷一石头砸下去，小蛇翻滚而亡，钱爷爷用树枝挑起来甩进山谷。小蛇之后有稍粗的蛇爬出来，仍是三两只缠在一起朝外挤，米爷爷仍然不急不躁，任其一一逃窜，偶有一两只給钱爷爷扔入谷底。我在一旁看得胆颤，浑身发冷钻进爸爸怀里。爸爸恋恋不舍地抱我会山上茅舍里，不多久，米爷爷两手掐住一条大蛇的七寸，钱爷爷把蛇尾缠在木棍上托住，又笑又骂一路回来，说是蒜臼口最后就只容这一只挤出来。但见蛇身青碧色，其粗如南瓜，其长如南瓜藤，其眼放光，其舌放电，身上鳞甲满是冰冷之意，苍蝇纷纷逐腥而来又纷纷绕凉而避。

爷爷喊来大黄狗和小黑狗，叫我带着去山林里抓野兔子，我正好巴不得躲开阴森森的大蛇，滋溜一声飘然远引，狗子随后拔腿直追。也不知过了多久，大黄狗和小黑狗低呼人立，前爪不停地扯我胳膊，眼睛回看家门的方向，一阵微风来，我忽然闻见远远扑来一股鲜香，细沁心脾。撒开十条腿跑回来，看见山石堆里余烬明灭，未燃透的松枝橡枝果树枝上余烟缭绕，米爷爷正缓舒双臂，轻轻抖擞一条焦香的长蛇，蛇肉若雪，纷纷抖落铺在地上的塑料纸上，热气腾腾，香味盈盈。

爷爷和爸爸开始喝蛇胆蛇血染红的白酒，三人共用一只大酒碗，轮着一人一口酒，然后一起夹蛇肉吃，又都直拣又白又香又鲜的好肉給我。屋墙上挂着各种草药，厚朴，何首乌，赤芍药，白芍药，土茯苓，茜草，葛根，板蓝根，黄芪，高良姜，白茅根，柴胡……我选出一些牛蒡，黄精，薤白，沙参，慢慢烤来給爷爷爸爸下酒，又烧一些细辛，远志与甘草，自己慢慢细嚼。肉香鲜亮而欲飘逸，药香细密而欲沉溺，屋内一片满意；山外月色攘攘，鸡声熙熙。爸爸驼上我，在爷爷的挽留声声中慢慢顺溪边伴月而归，推开奶奶家的院落，开门声和关门声里冒出奶奶一声放下心的埋怨。

徐公孰

2，




多少年以后，我尝在香港吃騰龙宴，在巴西吃鱼龙席，宴席环境富丽，然而滋味儿远不如小时候历次野山茅屋里品味的肉香与药香。自初中时就早与那绝世龙香缘尽分绝，都是因为二三十来年前那件轰动一时一域的大事。

米大爷的小女儿远嫁在二百里之外的庄子里，生个胖小子满月时米大爷和他的大女儿都去送剪头礼。女儿和女婿抱出胖娃，老爷喜滋滋接过来，正美美地端详着，忽然觉得小娃娃翻来滚去有些不老实，以为有什么米壳草刺扎在包裹里刺挠的娃娃不舒服，掀开小被子小衣服一一查看仔细，忽然看见小屁股上撅着长长一根蛇尾巴，一家人齐口呼一声啊呀呦，孩子掉在地上，女婿急火火找来一把菜刀，咔嚓砍断一截尾巴。娃娃吃痛，吱吱声中，化龙腾空而去。风云骤起，大雨即降，小龙娃一翻复一滚，自家门口东行而去，翻滚处皆成大坑，随即雨水暴满。一顿饭工夫，龙娃复回，啀啀飺飺鸣声不已，米又满姥爷抬头看看龙娃，又顺着龙娃的眼光低头看，见龙尾在地上扭啊扭，弯腰拾起来，举在空中，龙娃抓紧，三低其头，绕院子三圈，卷云滚风里杳然远飞。

米又满央央不乐，落落寡欢，什么都不言语，只照旧天天与钱亨包巡山，一个在左，一个在右，隔着十来步，到处巡检。忽然，一只大蛇飞过来，空中搂抱米又满。山里本来多大蛇，钱亨包也毫不以为意，经常随手摔死。但是大蛇成蟒，大蟒成蚺，大蚺成蛟，大蛟成龙，钱亨包从来没有见过，现在猛然见龙绕老米头上空，情不自禁大叫一声：“老米，老米快跑。”喊声中举起火枪。米又满大呼老钱别胡来别胡来，边喊边紧身前跑，龙落在背后。砰，枪声，枪火，枪烟，一起遮住天地，遮住米又满的心与眼，什么都已坠入迷茫。

米又满再醒过来时，家人都正围在床边，忽然都觉得空气松动下来。米又满问，老钱呢？老钱……老钱亨包……当天晚上就突然气绝过世，今儿头七。

米又满再巡山时第一件事是在石龟周围打桩拉网，挂上牌子写着：禁止入内。第二件事砸碎火枪。从那以后他再也不抓蛇烤肉。只捞鱼鳖虾蟹，下铁锚逮野兔，结网捉山鸡。不知什么缘故，他避开蛇，蛇却不避他，总是围着鸟网铁锚转，转大圈，转小圈，把兔子和鸟转进米又满的网和锚。

甚至捞鱼也是一样的，渔网撒下河水，总有一两只蛇在水里转圈儿，鱼鳖虾蟹纷纷扬扬进鱼网。米又满捞鱼，网网不落空。我刚上初中时随爸爸妈妈远走他乡，临走前又去看米爷爷，米爷爷没有烤蛇犒劳我，烤鱼烤蟹烤野兔烤鹌鹑，满桌奢侈款款。临行，送我一对锦鲤：一条通身明红而头尾镶金，一条通身金黄而鱼鳍皆墨。我非常得意，尽心养护，从巴掌长养成胳膊长，仔仔细细二十余载。

徐公孰

3，


有些年我忙于学业，很少跟爸爸回山上。有时候陪奶奶回乡下避暑，也不自己上山看米爷爷。在奶奶家见过几次，米爷爷身体很好，奶奶給他一些瓜果菜，他給奶奶一些野蘑菇，还有老根虬枝的盆栽。每当我告诉他那对锦鲤已经胳膊长，会吱吱鸣叫，他都会仔细拨拉手指头，说那么多年来，只抓过这一对好锦鲤，其他的也抓到过，都没有那么好看，也没有誰养那么仔细长寿。我说锦鲤是爷爷亲手抓的，长寿应在爷爷身上。米爷爷大笑好好好。

陇戈庄以极快的速度发展起来。当时龙娃翻滚出来七个水湾，个个水湾皆相隔二三里，每个水湾周围土地肥沃，时有老龙送雨，乃得年年风调雨顺，各发展出极具特色的营生，有的种茶，有的养鱼，有的种菜，有的栽花，有的养盆景，有的培育绿化树，有的做石刻……行行出状元，钱亨包家的潜龙园里种茶，米又满家的鱼龙湾里养鱼种藕，当地都是响当当的产业。钱家的茶，米家的生鱼片和糖醋藕片，我帮忙給注册出专利商标，他们心里很高兴，年年月月朝我家里寄快递，叫我尝尝，再尝尝，多尝尝。

各个陇戈庄纷纷扰扰争夺命名权，有的称陇上，有的叫陇南，或曰陇右，或名陇头……不一而足，各称正宗。米又满咨询于我爸爸，爸爸考验我怎么看，我说陇不分头尾，地不分南北，人家不分左右，皆谓之陇，干脆统称七陇。现在市场上流通各种七陇产品：七陇茶，钱亨包爷爷家的专利也；米又满家的特产，七陇鱼生以及七陇糖醋藕片也。

忽忽又过去几年，夜里锦鲤忽然腾越不已，更兼龙鸣不休。及明，米家人电话告知米爷爷夜里无疾而终，享年九十有八。我与爸爸去吊丧，米家人陪我大哭良久。临别，送给我一个七彩老蚌，说是米爷爷去世前一天河里捞出，爱不释手，临终前指定送我。回家置于鱼缸，锦鲤乃复安静优游。

徐公孰

@吾二悟   

徐公孰

等一会儿再续

徐公孰

没人夸两句儿？

批两句儿也中啊

~亦寒~

真真是人杰地灵。

薄荷味

夸都不知道从哪儿下手呢

薄荷味

蛇是五大仙里边道业最深最大的仙儿。民间都说有五大仙儿的。

养生丸

徐公孰 发表于 2023-9-18 14:13
没人夸两句儿？

批两句儿也中啊

挺分裂，不太像小说，更近传奇吧。

秦川梦回

~亦寒~ 发表于 2023-9-18 14:33
真真是人杰地灵。

坚决附议。{:4_126:}

秦川梦回

养生丸 发表于 2023-9-18 15:42
挺分裂，不太像小说，更近传奇吧。

不附议{:4_124:}

秦川梦回

薄荷味 发表于 2023-9-18 15:24
蛇是五大仙里边道业最深最大的仙儿。民间都说有五大仙儿的。

王顾左右而言他

养生丸

秦川梦回 发表于 2023-9-18 15:44
不附议

为啥

秦川梦回

养生丸 发表于 2023-9-18 15:48
为啥

看看别人都咋说的

养生丸

秦川梦回 发表于 2023-9-18 15:56
看看别人都咋说的

小徐没事儿，给别人可不敢

南天牧云

我在想，七彩老蚌会不会吐出一颗夜明珠呢

吾二悟

写的真是有趣，仿佛亲见。
新聊斋。

没有原因

这地有神龟镇守，又有灵蛇出没，灵气不一般啦

晨风午阳

文字功底不错。
以前没写过小说，今年打算写一个的，写了个开头，就撂下了，哪天来续下。

薄荷味

秦川梦回 发表于 2023-9-18 15:44
王顾左右而言他

问好秦川，
好，说不出来，肯定是有原因的。找不到原因，就是不及之处吧？

徐公孰

养生丸 发表于 2023-9-18 15:42
挺分裂，不太像小说，更近传奇吧。

请写400字以上

想细听听

徐公孰

秦川梦回 发表于 2023-9-18 15:56
看看别人都咋说的

请直接说说真实看法儿

徐公孰

晨风午阳 发表于 2023-9-18 22:30
文字功底不错。
以前没写过小说，今年打算写一个的，写了个开头，就撂下了，哪天来续下。

写啊
动手啊
等什么呢

徐公孰

没有原因 发表于 2023-9-18 19:42
这地有神龟镇守，又有灵蛇出没，灵气不一般啦

嗯嗯

地理大师说的对✓

徐公孰

吾二悟 发表于 2023-9-18 19:27
写的真是有趣，仿佛亲见。
新聊斋。

静等你的哈

徐公孰

南天牧云 发表于 2023-9-18 18:05
我在想，七彩老蚌会不会吐出一颗夜明珠呢

还没煞尾

看看结尾能不能整出棵夜明珠来

徐公孰

~亦寒~ 发表于 2023-9-18 14:33
真真是人杰地灵。

哈哈

见笑:-D

这不是学写小说嘛

徐公孰

薄荷味 发表于 2023-9-18 15:15
夸都不知道从哪儿下手呢

实在夸不出来，就批

实在不批，就夸

不然就五五开，有夸有批呗

吾二悟

徐公孰 发表于 2023-9-19 07:50
静等你的哈

嗯，总归会写，这两天写像是在为难自己，我放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