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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大惊是位很高调的绅士，他尤其喜欢在黄昏的巷子里裸奔，他是老处男，总期待异性能够欣赏到自己健美的身躯，倘若果真有热情的目光朝他投来，他便会无限欣喜。他始终保持一颗纯洁的心，只为证明自身存在的意义，却无意去争取异性的身体。
小怪是名副其实的流氓，大概由于长期颠沛流离的缘故，他一直活得比较颓废，奉行虚无主义，热衷于在大街小巷寻花问柳，有句话说饱暖思淫欲，小怪却天赋异禀，虽然他从来不知道自己下一顿饭在哪里，却知道他的下一位情人在哪里。
绅士和流氓有一天碰到了一起，第一次见面情形并不是很愉快，那一天傍晚大惊正在小巷子里热情地裸奔，忽然听到一声姑娘的尖叫，他是有侠义心肠的，寻着声音奔过去，然后看到了一个令他害臊的场景，只见小怪正在很下流地调戏一位姑娘，而那位姑娘似乎吓傻了，只知道冲小怪叫嚷，却不知道躲闪，大惊看不下去了，有这样欺负小姑娘的吗？
大惊靠近小怪，对这个臭流氓展示自己雄伟的体魄，目的是震慑这个流氓，你那小身板跟我不是一个重量级的，赶紧滚蛋吧。但小怪明显会错了意，他以为大惊要跟他抢姑娘，当即表示，我们可以一起搞，只不过必须我先来。这就让大惊感到受了侮辱，这位绅士只好发出愤怒的咆哮，意思是，你最好识趣一点，不然我会给你一点颜色的！小怪也忍不住恼火起来，这家伙未免太不解风情了，老子没吃没住，找个姑娘解解闷是我生活唯一的乐趣，凭什么坏我好事？他猛然跃到大惊身上，咬住了大惊粗壮的脖颈。
大惊一下子懵住了，他压根没想到这小流氓居然敢跟自己较量，而他虽然身躯雄伟，其实只是图有其表，其实他只是温室的花朵，在作战经验方面跟小怪比根本不具备任何优势。他羞怒交加，必须要挽回自己的尊严，尤其是在姑娘面前更不能丢了面子，于是他发出更大声的咆哮，极欲摆脱缠在身上的小怪，但小怪却吃准了他，坚持咬定青山不放松，他要教训这个自不量力的家伙，看你还英雄救美不？这就是见义勇为的代价。
刚才嗷嗷大叫的姑娘此时反而不叫了，蹲在一边居然看起了热闹。
小怪终于松口，敏捷地跳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用嘲弄的眼神盯着大惊，那意思是说，别看你搞健美挺内行，但打架你只能算是外行。
二
女主人为大惊开门，发现大惊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脖颈处的毛也掉了不少，心疼地搂住了大惊的头，你是不是在外面被欺负了？唉，倒霉的家伙。大惊把头深深埋在女主人的怀里，他实在很受伤。
女主人忽然看到大惊身后还有一条脏兮兮的小狗，很惊奇，问大惊怎么回事？大惊是一条爱面子的狗，他可不愿意提自己的伤心事，把狗头埋得更深了。
小狗摇着脏兮兮地尾巴，冲女主人汪地叫了一声，很温柔的那种叫。
女主人是爱狗之人，看这条小狗眼神里有种可怜巴巴的意思，顿起同情之心，然后决定接纳他。
男主人从外面回来，看家里又添了一条小脏狗，有些不快，一条狗已经把我们搞得焦头烂额了，你怎么又搞一条？
女主人反驳说，你什么时候管过狗？上次我回家一趟，一周时间你居然没喂他饭吃，瘦掉了十几斤，我要回来晚两天他还不饿死……有什么资格冲老娘唧唧歪歪的？
男主人不吭声了。这样小怪便开始了居家生活。
有了家的感觉真好，这种感觉对于小怪来说已经久违了，他曾经也有一个家，不过那似乎已是很久以前的故事，那时候他还很小。他曾经的主人是个小伙子，小伙子在上大学的时候买了他，大学毕业之后，小伙子很希望留在北京，四处找工作，但非常不走运，找了两个月也没有找到，小伙子只好收拾行李打道回府。而小怪却不是行李的一部分，于是小怪关于家的记忆戛然而止，此后小怪只能跟垃圾桶相依为命。
女主人开始给小怪洗澡，洗发液不小心流进眼眶，小怪的眼里很快有一股温热的液体涌了出来。
三
起初几天，大惊根本不愿意搭理小怪，这个小流氓在大庭广众之下让他受尽了羞辱，现在居然又大摇大摆跑到他家蹭吃蹭喝，居然还经常跟他抢狗粮，真是不知廉耻的狗东西。哦，他本来就是狗。总之，这个狗东西让他浑身不自在。
不过小怪并不在意大惊的态度，他的脸皮久经考验，跟外交家差不多，他很快就向大惊示好，还时不时地蹭一下大惊的身体，搞得大惊不胜其烦，冲小怪发出愤懑的怒吼，小怪非常不以为然，吓唬谁呀，也就只能吓唬自己吧。
终于在一周后的黄昏，大惊对小怪的态度发生了变化，他决定大度地接纳小怪了。
由于上次遭受的莫名羞辱，一周来大惊一直羞于出门，这让女主人感到奇怪，他一向都喜欢出去裸奔，怎么最近不积极了呢？女主人以为大惊生病了，找来一名动物医生，医生检查之后说，他患了忧郁症，可能思春了，得想办法解决他的生理问题。
于是女主人在周末决定带大惊找女朋友，好说歹说，大惊总算是出门了，不过这一次跟以前不一样，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不招人待见的臭流氓。
女主人看到了一条可爱的母狗，鼓励大惊，宝贝冲啊。
大惊显得非常迟疑，远远盯着母狗看了半天，始终无法鼓起勇气。虽然年纪已经不小，但他依然纯情羞涩。
没想到小怪却蠢蠢欲动了，他非常煽情地冲母狗叫了起来。母狗的注意力开始转向了这边。
女主人有些生气，小怪不要乱叫，大惊你怎么这么窝囊，快，冲过去！
小怪忽然跑到了母狗身边，他似乎已经打算调戏那条漂亮的母狗了。
大惊颇有些不快，不过他只能把不快藏在肚子里，表面上还是非常从容的。
但是令人意外的是，小怪很快把母狗领到了大惊面前。
母狗表现非常大方，冲大惊兴奋地汪汪叫了几声，似乎很高兴认识新朋友。
大惊顿时激动起来，也矜持地叫了几声，表示欢迎。
小怪此时已经撒开脚丫子，远远地跑开了。
女朋友的问题解决了，大惊又重新恢复了昔日的风采，每天傍晚主人下班后，他重新开始了裸奔时光。他现在觉得小怪一点都不讨厌，他很乐意带小怪一起裸奔。
有了家之后，小怪不再热衷于寻花问柳，他大概决心洗心革面了，即使碰到以前的老情狗，也不会追在人家屁股后边做下流动作了。他似乎更愿意享受宁静时光。
也许只有寂寞的人才喜欢一夜情，狗也一样。
四
大惊和小怪的友谊后来之所以得到升华，是因为一次争风吃醋所引发的血案。
有一天大惊正跟那条可爱的母狗一起玩耍嬉闹，但却有一条大黑狗忽然冲了过来，扑到大惊身上一阵狂咬。大惊猝不及防，一头栽倒在地，他已经丧失了反击的机会，何况他本就毫无战斗经验。
刚才还欢天喜地的母狗此刻吓得瑟瑟发抖，不知如何是好，大惊已经处于非常危险的境地，黑狗步步紧逼，要将大惊置于死地。但在此时，英雄小怪突然出现了，他猛力朝黑狗撞去，开始对黑狗发动猛烈攻击。
黑狗根本没料到自己的情敌居然还有个打架经验丰富的外援，不过他显然是个老手，很快反应过来，开始进行反击，他瞅准一个时机狠狠咬住了小怪的耳朵，小怪痛得大叫，用爪子直扑黑狗的眼睛，迫使黑狗松口，小怪的半个耳朵被咬了下来，黑狗的眼睛也被小怪给抓瞎了一只，场面看上去很有些血腥，战斗并未持续多久，因为小怪非常善于辗转腾挪，瞎了一只狗眼的敌人始终无法接近他，只好骂骂咧咧地跑掉了。
大惊跑到小怪身边，轻轻地舔着小怪受伤的耳朵，小怪闭上眼睛，开始呻吟。毫无疑问，那一刻开始，绅士和流氓已经成了患难之交。
五
女主人盯着小怪说，你本来就难看，现在耳朵没有了，更加难看了。小怪汪汪叫了两声，似乎是在撒娇。男主人说，那还要他干什么，扔了吧。小怪汪汪叫了两声，似乎是在抗议。女主人说，放屁，有一天我老了，变丑了，你是不是也不要我了？男主人说，你什么时候漂亮过？
大惊对小怪开始显现出一种非同寻常的关怀，晚上睡觉的时候他甚至要抱着小怪睡，这种情形看上去滑稽而温暖，有一次主人把他俩相拥而眠的照片传到了网上，获得了许多人的关注，大家都为他们的友谊而感动，说这种情谊在人类中已经不多见了，人类在一起睡觉的时候更像是一场抢被子大战。
主人上班之后，屋子里只剩下大惊小怪，大惊总有睡不完的觉，小怪却总有用不完的好奇心，总喜欢乱折腾，在屋子里到处乱翻，主人工作一天回来之后还要收拾屋子，难免感到烦躁，男主人有时候会怒气冲冲地抽小怪几个耳光，小怪后来学乖了，等主人回来马上藏到书柜后面，一直等到吃饭的时候再灰溜溜地出来。第二天再接着把屋子搞乱。
后来主人想了个办法，每天出门的时候把小怪引出来，只有等他们下班回来后才允许他进屋。于是小怪每天多了两样活动，送主人到公交站牌，然后再等主人回来，日复一日，风雨无阻。
起初几天小怪回家的时候充满骄傲地向大惊显摆，他认为这是主人对他的宠爱，不过大惊似乎一点儿也不嫉妒，这难免让他觉得无趣。
晚上睡觉的时候，大惊会非常强势地用嘴咬住小怪的尾巴，让他到自己怀里入睡。不过小怪在睡觉的时候很喜欢放屁，这一点让他不太满意。
六
平均两周左右，主人家会发生一次激烈的吵架行为，一到吵架的时候，大惊小怪会马上知趣地跑到卫生间，就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等他们吵完架之后，他们马上又会小心翼翼地出来，就像做贼一样。大惊是拜脚狂，他会默默地舔女主人的脚丫子，有一次，小怪也模仿大惊的动作去舔男主人的脚丫子，被男主人一脚给踹到了卫生间，他从此不敢轻易模仿大惊了。
男主人说，我快要发疯了。女主人说，上精神病院去吧，咱们国家精神病院最多。男主人大声说，还有什么比这个破屋更像精神病院呢？满屋都是狗毛，满屋子都是狗尿！女主人说，可我就是爱狗，狗比男人更可靠！男主人有些疑惑，你为什么如此愤世嫉俗，你究竟被多少男人甩过？
好吧，你跟狗生活去吧。男主人说，我他妈就不如一条狗！男主人说完这句话，摔门而出。
男主人一连几天没有回家，女主人开始变得忧郁而暴躁，她开始冲大惊小怪发脾气了。大惊小怪大眼瞪小眼，感到委屈，他们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女主人要出门，小怪跟着她一起出门。走着走着，女主人忽然抱起了小怪，这让小怪有种受宠若惊之感，他发出了幸福的呢喃。
女主人抱着小怪上了出租车，司机问，去哪里？女主人说，哪里都好。
车子停在了一条陌生的马路边，女主人抱着小怪下了车。她轻轻地把小怪放在地上。小怪疑惑地注视着女主人，他不明白为什么带他来这里。
女主人蹲下身子，轻声对小怪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小怪低下头，尝试着去亲吻女主人的脚。女主人并没有拒绝，他放心了，他把女主人的鞋面舔得很干净。
女主人再次上了车，这次却忘记带上小怪。小怪很着急，他企图用爪子打开车门，然而无济于事。车子很快飞跑起来，小怪在陌生的马路上奋力追赶，不过终究还是没有追上。透过后车窗，女主人看到奔跑的小怪很快变成了一个小黑点。
七
男主人回来了，小怪却不见了。男主人说，小怪呢？女主人说，丢了。男主人吃惊地瞪大了眼，他那么机灵！怎么会丢呢？你怎么这么粗心呢？赶紧去找找！女主人说，丢了就是丢了，丢了就不会再找到了。
大惊此后再也没有见到小怪，他不再喜欢裸奔，因为他已经结束了处男时代。他似乎在逐渐老去，眼神已不再明亮，但也许有一种爱情可以让他的双眼重新照亮，那种爱情叫做兄弟。
作于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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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0-15 2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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