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李小懒 于 2021-5-18 16:41 编辑
买农药,排水管,打架,这些事情我都没有亲见,因为后来我们很少直接联系了,一个是我忙,再一个是哥不想打扰我。他不再去医院,也不再跟人诉说自己的疼痛,只是每天默默感受着自己身体的变化,在止疼药的帮助下盲目尝试各种原料药,头疼医头,脚疼医脚。我是真的忙,他不打扰我我也就假装他好好的。偶尔有人说,你哥坚持这么多年,不错啦!我心里虽然忐忑,但也有些许释然。这种释然估计大家心里都有吧,包括哥。他先是不愿去医院,后来似乎对“与病魔抗争”也不再有执念。他自己偶尔也说,多活了这几年,赚啦。有时候我们去街上吃饭,他吃着自己点的菜,还想喝口酒,我们在一旁劝阻,他眼一瞪,说,趁现在还能吃点喝点,等将来有一天你们给我摆再多的盘子我也吃不到啦。以前听到这话,我们会一脸嗔怪赶紧替他呸呸呸,而现在似乎大家都很坦然,只是拉长声调嗯一声表示否定,然后说,来,吃吃吃!
2018年阴历十月初一,鬼节气,哥一个人回老家给祖先们送寒衣。不知道他摆好供品烧纸祷告的时候说了些什么,有没有请祖先们保佑自己呢。第二天,哥进城来,羽绒服已经上身,却还是缩着肩膀一副害冷的样子。哥跟娘说镇上新流行一种棉裤,新式裁剪,棉花填充,又暖和又好看,他的朋友谁谁就做了一条,他也想要。我从来没见过一个男人眼气人家的衣裳,而我哥还不到五十岁,却像一个老人一样,拥有一个那么纯朴的愿望。“做一条不就好了。”我觉得这事太简单了。“家里有棉裤”,哥说,“你嫂子结婚时的棉裤,她又给我修了修,可我还是穿上瘦。”“还是穿上瘦”这句话让我愣了一下,我怔怔看着哥,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变得又黑又瘦。“你等着。”我扭头上街了,我知道街上有一家做手工棉衣的,手艺很好。棉衣店的生意很忙,大家都在忙着给孩子们囤些过冬的衣裳。我选了咖色团花和枣红色提花两款段子袄面,黑色棉裤,说了性别年龄。“四五十岁男的咋需要穿这种棉衣?”裁缝很奇怪。我只得跟她说了大致情况,她听了面色凝重,答应尽量赶工,并建议把棉裤换成蓝色,说万一将来不穿了,还可以给他带走。安排妥当给哥打电话,哥骑着电车很快赶到,他嫌枣红色有点鲜亮,选了咖色团花的袄面,配合裁缝量了尺寸,然后骑车去银行,给嫂子开设了新账户,把看病节省的几万块钱全部存进去。哥说,你嫂子没操过心,有点傻,我不放心她。
最终,哥还是没能穿上我做给他的新棉衣——病重和天冷,他卧床不起了。二十多天后,我带着新棉衣去看他,虽然房间在二楼,推门进去却是一片昏暗,我随手摁开了灯。“关关关,关灯!”我摁开关的手还没有拿开,就被哥的一声急呼吓得又摁了回去,关掉了灯。定了定神,我看见哥正蜷着身体,面朝里躺着。“屋里太暗了,窗帘拉那么严!”“来了?”听出是我的声音,哥扭过来,平着身躺好。“嗯,你的棉袄棉裤做好了,我给你送来,你看,穿上肯定暖和!”哥支起身子向上躺了躺,但并没有看我手里的新棉衣,他说:“我天天都不起床,被窝里暖和。”“最近咋样?”“没啥事。”“吃AP还是3922?”“吃啥都一样。”说话间,父亲推门进来,他说:“我看楼下一把麦苗都黄了,麦苗汁你还喝着呗?人家都说有效果。”“喝着呢,不过得天天下地弄麦苗,我最近去不到地里。”麦苗用豆浆机打成汁,喝了可以治癌症,不知爹哪里听来的偏方,叫哥喝,哥就喝。
午饭嫂子熬了肉汤,另做了一碗清汤面给哥端上去,想哥从前无肉不欢,不觉叹息。午饭后回城,爹决定留在家里天天给哥弄麦苗汁,娘也不再进城。我上楼告别,哥已经吃完了饭,靠床头坐着,床头柜上的碗里,剩下稠稠的半碗面条。“一碗面条都吃不完?那可不行啊。”“成天躺着,不饿。”“我走了,你要多吃饭,尽量吃肉!”“走吧,我没啥事。”下了楼一摸口袋,车钥匙忘了,我蹬蹬蹬返身上楼,一推门,竟看见哥正撅着屁股趴在床上,两拳紧握,使劲抵住腹部。他大概没想到我又回来了,听到动静从被子里扭出脸,看到我愣住了。“你咋了?咱上医院吧。”我呆呆站着,不知所措。“上啥医院!上医院有啥用?走走走,赶紧走!”他几乎是气急败坏。我抓起钥匙,落荒而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