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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六星网 六星文学 三味书屋 【长篇连载】越过那道山梁(全部更新完毕)
楼主: 般若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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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连载】越过那道山梁(全部更新完毕)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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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5-17 21:13 |显示全部楼层
  07
  相对于火炉一般炙烤炎热的重庆而言,8月的哈尔滨是凉爽怡人的。用李良开的话讲,就是“一点儿也感觉不到热”。8月4日,在李梦桥家吃过晚饭,李良开给妻子徐小芳打电话,当他说到“晚睡瞌睡还要盖被子”,徐小芳不信,称他打胡乱说。李良开哈哈大笑:“我骗你做啥子?是真事,要不你问问桥宝儿?”
  “三婶,您好,我是桥宝儿。”正在催促儿子关掉电视去做作业的李梦桥接过手机,很有礼貌地向徐小芳问好。
  “好,都好。”徐小芳回应着,“你看嘛,你开三叔给你们两口了添麻烦了。你们哈尔滨真浪个凉快?”
  “三叔没骗您,哈尔滨确实凉快得很,有机会您也过来感受一下。”李梦桥诚恳地发出邀请。
  “当然要得哟。”徐小芳回答,“对了,你屋妈在哪?让她接个电话噻。”
  “我妈去我三哥那儿了,在南京,过段时间才回哈尔滨。”李梦桥如实回答。
  “你妈命苦啊,现在是该享享清福了。”徐小芳感叹了几句,之后压低声音:“桥宝儿,你换个地方,我给你说点事儿。”
  李梦桥回头佯装训斥儿子:“赶紧去做业余,这电视声音也太吵人了,电话都听不清。”一边说,一边往屋外走去。
  电话里,徐小芳详细问了李良开的饮食起居情况和精神状态,末了,欲言又止:“桥宝儿,你开三叔的身体不是很好…我也知知道该怎么对你讲…反正三婶就麻烦你,在你那边,替我照顾好他…劳慰你了…呜…”说着说着,徐小芳在电话那头无语哽咽,挂断了电话。
  李梦桥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没再把电话打过去,而是转身回屋,和李良开寒暄一阵子,声称有个材料没写完,要到省军区机关去加班,叮嘱梁凤一会儿陪三叔到小区里转一转,之后下楼步行到办公室。
  李梦桥加班是假,打电话向远在西藏当兵的李远核实情况是真。
  由于同是唐家岩李氏后人,又同在部队服役,虽然一南一北相隔遥远,哥俩还是有不少共同话题,经常通过电话交流,算得上是无话不谈。
  李远把其父亲患了胃癌的实情告诉了李梦桥,还委托李梦桥找机会带李良开到哈尔滨的大医院复查一下。毕竟,开县是国家级贫困县,县人民医院医疗条件有限,保不齐会误诊,或者在病情的判断上有误差。
  得知李良开得了绝症,李梦桥很震惊,迅即答应了李远的请求。
  刚摞下李远的电话,李梦桥又接到了母亲孟英莲从南京打来的电话。母子俩唠了十多分钟,主题始终围绕李良开展开,孟英莲翻来覆去就一个中心意思:路归路,桥归桥,上辈的恩怨是上辈人的事,你作为晚辈,一定要尽到晚辈的心意,把远道而来的开三叔照顾好,不能让唐家岩的叔叔婶娘和兄弟姊妹说闲话,更不能外人看笑话。
  直到李梦桥再三保证一定照顾好李良开,孟英莲才挂断电话。
  李梦桥知道,母亲对李良开是有意见的,并且成见很深,认为当年李良开不该拿大队的旧账污蔑李良昊,更不该在李良昊去世后变相难为她和孩子。对这两点,孟英莲一直难以释怀。
  李良昊去世后的头几个月,孟英莲眼中的天空是始终阴暗的,就算头顶阳光明媚,她依然感觉不到光亮。
  丈夫在世的时候,由于他人缘好,乐于助人,还是大队会计兼生产队队长,家里始终人来人往,很是热闹。丈夫一去世,家里一下变得冷冷清清不说,还发生了所谓的李良昊做假贪污事件。这让孟英莲既失落又伤心,对人情世故近乎于绝望,要不是想到7个还未成人的孩子,她真想随丈夫而去,一了百了。
  好在做假贪污的事总算过去了,强加给自己的生产队长也不复存在,加之土地包产到户,种什么、怎么种有了自主权,孟英莲似乎看到了希望。
  孟英莲显然是过于乐观了。因为对于有劳力的家庭而言,土地包产到户确实是件大好事,可以带来不再缺吃少穿的幸福生活,但对于一个失去男人的家庭来说,这无疑是一场新的灾难。
  劳力紧缺的困难显而易见的:大儿子李梦明和二儿子李梦星尽管不再上学,但一个16岁,一个14岁,还不足以扛起犁田、挖地、挑粪等所有重活;大女儿李梦芬、二女儿李梦芳也被迫辍学在家,一个15岁,一个10岁,都还是个孩子,根本干不了重活;12岁的三儿子李梦军正上小学六年级;小儿子李梦桥6岁,小女儿李梦蕙不到3岁,不但干不了活,还需要有人照顾。
  这个节骨眼上,孟英莲开始恨自己的肚皮不争气:为什么不早点生孩子啊?1961年就结婚,怎么一直拖到1965年2月才生下大儿子李梦明?要是一结婚就怀上孩子,老大现在快20岁了,也能撑起一个家了。
  除了恨自己生育太晚,孟英莲还对当初自己赌气从村小辞职一事后悔不已。
  1962年秋,梓第大队唯一的小学缺教师,大队推荐并经县、区、乡三级教育部门考核合格,孟英莲成为一名民办老师,一直教到1969年上半学期。
  这学期快结束时,月溪中学的一帮红卫兵跑到梓第小学,把唯一的公办老师张永志批斗了一番,还戴上了纸糊的尖帽子。张永志误以为是平时不怎么搭理自己的孟英莲使坏,于是怀恨在心,到处说孟英莲这个民办老师心术不正,不好好教书,净琢磨着整人。当时,已是4个孩子母亲的孟英莲百口莫辩,身心俱疲,一气之下,主动辞职回家当了农民。
  丈夫去世后,想到辞去的教师职务,孟英莲后悔不迭。要是自己坚持下来,现在每月怎么也有二三十块钱的固定收入,就算请人干农活也有工钱给啊。
  可埋怨有什么用呢?过去的不能从来,没来的不能预知,还是面对现实吧。
  如此这般,孟英莲别无它法,只好经常请人帮忙干活。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也没有免费的人情。请人帮忙干活,即使不用支付工钱,但也要还工还活啊。而这,正是孟英莲无法解决的实质性问题,也让她经常为请不到人帮忙发愁。
  面对这些孤儿寡母,唐家岩李家大院有同情者,但更多的是在看笑话,或是说着不咸不淡的闲话。
  面对孟英莲的请求,偌大的院子,只有三个侄子辈的后生经常答应帮忙:李良昊亲大哥的独子李永久,二房的李长河,四房的李志国。除此之外,李良昊的堂兄堂弟们全都成了看客,鲜有伸出援手的时候。
  实际上,李良昊的堂兄堂弟们也想帮一帮这家孤儿寡母,但抵挡不住自己幼客的枕边风,担心招来非议。寡妇门前是非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尽可能地离得远一些吧。
  孟英莲的苦恼远不止这些。比如,如何把7个孩子抚养成人,就是一个非常现实和挠头的问题。
  见孟英莲的处境实在艰难,有好心人建议把小儿子、小女儿过继给城里那里无儿无女的人家,还带来了两对不育的夫妇,一对是开县城的,另一对是万县城的,都表示会善待孩子,保证孩子将来端上铁饭碗。
  孟英莲确实心动过,可大儿子坚决反对,二儿子、三儿子和两个女儿也齐刷刷跪在她面前,哭着求母亲不要把弟弟、妹妹送给人家,说今后我们宁愿少吃一口,也不会让弟弟妹妹饿着。
  看着哭成泪人的4个儿女,孟英莲肝肠寸断,哭着把他们一个个扶起来:“妈错了…我听你们的…不送人了…”
  孟英莲最终选择了和所有孩子在一起,哪怕再苦再难,也要相互扶持着艰难地生活下去,决不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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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5-17 21:17 |显示全部楼层
  08
  其实,还有比这更让人苦恼的事情——怎么也绕不过去的改嫁问题。
  李良昊去世不久,踏破门坎的各路媒婆让孟英莲烦不胜烦,也让孩子们很是反感。
  在当时的川东农村,丧夫的妇女一般不敢改嫁,因为那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不仅别人说闲话,即使是自己的孩子,也会觉得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
  孟英莲也遇到了这样的困惑:孩子们都不同意自己改嫁。尤其是大儿子李梦明,一直强烈反对。
  孟英莲别无选择,回绝了所有媒人。
  然而,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来自唐家岩李氏家族的巨大压力,压得孟英莲喘不过气来。
  那时的唐家岩李家大院是大房李有文的遗孀及其后人的天下。
  李有文的遗孀并非他的第一任妻子梁小凤。梁小凤难产而死,没有留下一儿半女。后经人介绍,李有文娶了丧夫并育有一子的邓氏。和李有文结婚时,邓氏不忍丢下亲生骨肉,把与前夫生养、不到两岁的吴维德带到了唐家岩李家大院。接下来的十多年,邓氏开足马力,接连给李有文生下了李良川、李良万、李良开、李良溪、李良梓、李良月6个儿子,另外还有2个没养活的女儿。
  人多力量大,人多胆也壮。有了这6个儿子,儿子又生儿子,大房的地位更加牢固了。后来,等李良开当上大队干部,并成为梓第村首任村主任,大房更是如日中天,不仅与大房有积怨的二房没有实力与之公开叫板,三房、四房的后人们也只能看大房的脸色行事。
  在是否改嫁这个问题上,孟英莲就受到了来自大房的强烈冲击。
  邓氏的意思很明确也很霸道:孟英莲除非不改嫁,要改嫁只能嫁给一直未娶的吴维德。
  对此,孟英莲从一开始就不同意。吴维德患有严重的哮喘病,一步三喘,一点重活也干不了,嫁给这样的男人,不但不能指望他帮忙抚养自己的7个儿女,自己还要照顾他,何苦来着?
  邓氏和大房的后人们向孟英莲施压:要么在农活上为难,大房的人不帮忙不说,还暗地里鼓动三房、二房的男人们袖手旁观;要么四处嚼舌根子,说孟英莲的闲话,污蔑她作风不正派,说因为在外面有了男人,才下药毒死了李良昊;还说孟英莲不守妇道,李良昊去世后不安心守寡,竟然要急着把自己嫁出去。
  邓氏和大房的某些人之所以这么做,目的只有一个:让孟英莲屈服,让她答应改嫁给吴维德。
  面对邓氏等人的苦苦相逼,孟英莲去找过梓第村党支部书记涂红军,不料涂支书却以这是个人私事和家族内部事情为由不予理睬,还打官腔让孟英莲自己处理好,尽量别影响全村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
  孟英莲也想过找村主任李良开帮忙,但一想到他当初拿李良昊开刀树立自己威信一事,孟英莲放弃了。做人要有骨气,为什么要低三下四去求人?
  孟英莲始终不肯屈从于邓氏,一挺就是两年多。
  1982年秋,身心俱疲的孟英莲终于挺不住了,动了改嫁到与唐家岩只有一梁之隔的龚家岩。
  上过高中、当过7年村小民办老师的孟英莲是个想做就做的人。她告诉自己:为了孩子们有一个健全的家,为了有一个男人帮自个儿扛起这个风雨飘摇的家,必须果断出击,速战速决。
  原本,孟英莲想嫁得更远一些,那样就可以远离邓氏等人的冷落和侮辱。但想到那样无法解决7个孩子的土地问题,她只能委屈自己,只能舍远求近。要知道,那时农村的土地金贵得很,如果她带着几个孩子远嫁他乡,十有八九分不到土地。而没有土地就没有粮食,谈何养活养大7个孩子?
  为了生存,为了7个孩子,孟英莲只能选择与唐家岩只有一梁之隔的龚家岩,因为这样既可以解决家里缺少顶梁柱和劳动力的问题,还可以继续耕种唐家岩的那些田地。
  孟英莲相中的男人叫李德忠,当时不到29岁,一直单身,比她小了13岁。
  之所以相中李德忠,是因为孟英莲了解到这个男人虽没读过书,没有文化,但能吃苦,为人实在,不会亏待自己和孩子。但李德忠能不能相中自己,孟英莲心里没底。不过为了7个孩子,她决定放下脸面,豁出去拼一回。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孟英莲自己找了媒人上门向李德忠提亲。
  刚开始,李德忠并不同意。你想啊,一个比自己大十多岁的寡妇,还拖着7个孩子,这哪是娶媳妇?这不是没事找事给自己惹麻烦吗?
  孟英莲并不气馁,表示结婚后一切都听李德忠的,还争取给李德忠生个孩子;就算自己不生了,也会教育孩子们把李德忠当亲生父亲一样孝顺,给他养老送终。
  这番坦诚的表白,让一直以为自己此生不会有老婆、不会有孩子的李德忠心动了。有一个自己的女人,有一个完整的家,还可能有自己的亲生骨肉,这可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好事啊。再说,孟英莲这个女人也太不容易了,一个人抚养7个孩子,也真需要有人帮她一把。
  犹豫再三,李德忠点了头,答应把孟英莲带7个孩子嫁到他家。
  李德忠同意了,孟英莲又提出了新的条件:二女儿、三儿子、小儿子还小,还要继续读书,小女儿将来也要供她读书,并且不分男孩女孩,读到哪供到哪,能考上初中读初中,能考上高中读高中,能考上大学读大学,一个也不能耽误。
  孟英莲读过高中,当过老师,知道读书的重要性。渴望有个完整家庭的李德忠也没多想,点头应承下来。
  孟英莲生怕夜长梦多,加快了改嫁的步伐。从李德忠点头,到她嫁到龚家岩,前后只用了3天时间,几乎没给唐家岩那些别有用心之人任何反应时间,她甚至连自己的继父和两个弟弟都没有通知,以最快的速度造成了她带着孩子们改嫁的铁定事实。
  母亲改嫁那一年秋天,在兄弟中排行老幺的李梦桥只有7岁,刚上小学一年级,什么也不懂,只知道母亲要改嫁。
  对母亲改嫁的决定,身为大哥的李梦明说什么也不同意,多次哭着求母亲别走。孟英莲别无选择,只能痛苦需坚决地拒绝了大儿子的哀求。
  李梦明很伤心,死活不跟母亲去龚家岩,非要一个人独自在唐家岩生活。
  孟英莲改嫁的那天,一点喜庆的气氛也没有,充满凄凉。
  那是个阴天,没有风,闷热得很。
  一大早,李德忠和一帮龚家岩的乡亲们打着锣鼓来到唐家岩李家大院,迎娶孟英莲和她的6个孩子。
  这天早上,唐家岩李家大院的空气有些诡异。邓氏和孟英莲曾经的妯娌们站在各自家门口,一个个阴沉着脸,要么不吱声,要么指指点点地说着风凉话。
  孟英莲走出李家大院的时候,没有任何人来出来送一程,一个人也没有。
  李梦明躲在屋里哭,说啥也不出来。
  孟英莲哭红了眼睛,进去抱了一下大儿子,狠下心肠走出那个生活了整整20年的家门,背着不到3岁的李梦蕙,跟着迎亲队伍往龚家岩方向走去。
  李梦芳、李梦芬、李梦星抹着眼泪儿,由小到大紧跟在母亲身后,恋恋不舍地离开唐家岩大院子,离开他们的老屋。
  那天,李梦军、李梦桥还要上学,没有跟着迎亲的队伍去龚家岩,流着眼泪看着母亲一行人远去。
  等到迎亲的队伍走了,李梦明红肿着眼睛从屋里出来,叮嘱三弟和小弟赶紧去上学,告诉他们从今天中午开始,不要再回这个家了,放学后直接去龚家岩的新家。
  李梦军什么也不说,默默流着眼泪;李梦桥似懂非懂,一下子哇哇大哭。
  李梦明一下子也哭了,紧紧抱着最小的弟弟,任由泪水嘀嗒在李梦桥的脸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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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
发表于 2014-5-20 11:32 |显示全部楼层
三棵树! 发表于 2014-5-18 21:05
最近装修太多,挺累的,先顶起闲时拜读。山人大哥不会怪罪我吧?

哪能?树兄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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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
发表于 2014-5-20 11:47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情义东北,一方水土养一方人09

  09
  2013年8月5日凌晨4点刚过,李良开早早地起了床,轻手轻脚地穿衣、换鞋、开门、关门,生怕惊扰了李梦桥和妻儿的好梦。
  零点刚过,李良开被一阵翻江倒海的胃痛弄醒,起来倒了杯热开水喝,感觉好了许多,但再也睡不踏实。
  对越来越频繁和剧烈的胃痛,李良开隐约觉得有些不妙,不过也没往坏处想,以为是这段时间天南地北的奔波和没完没了的喝酒所致。对妻子徐小芳一天三遍打电话催他喝药的举动,李良开有些烦,却又说不出什么。毕竟,人家是关心自己,哪能好心当成驴肝肺呢?大不了偷摸少喝点药罢了。
  头一天,梁凤开车领着李良开到索菲亚教堂、中央大街、防洪纪念塔、斯大林公园一带转了转。看到那些欧洲风格的建筑,看到江面宽阔的松花江,李良开很是新奇,不停地问这问那。在江边闲逛时,李良开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全是些楼房,怎么没看见山啊?”
  梁凤乐了:“哈哈,哈尔滨附近真没什么山。这是平原地带,想看山,得往城外走。怎么,您想爬山了?在山里生活了六七十年,天天走山路爬大山,您还没爬够啊?”
  “怎么可能噻?平原多好呀,走路一点也不费劲。”李良开嘴上不告饶,心里却真有些想念老家的大山了。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平原再平,城里再好,终归不是自己的家,只是一个暂时落脚的地方而已,自己的最终归宿,还得是梓第山唐家岩。
  从永平小区出来,穿过一条马路和一个家居建材市场,李良开来到李梦桥提起过的马家沟,看到一些上了岁数的人正在河沟两旁的人行道上晨练,或慢跑,或快走,一个个神情专注,精神抖擞,充盈着对健康平安的无限期望。
  听李梦桥讲,马家沟以前是一条出了名的臭水沟,后来政府出面进行清淤整治,在河沟底部铺上青石板,引进活水,并在沿边建起绿化带,大大改善了城市生态环境,引来一片叫好声。
  沿着马家沟走了二十来分钟,刚微微出汗,李良开的胃部又剧烈疼痛起来,他找了个长条木凳坐了下来休息,仍然疼出了一身冷汗。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没有个好身体,任何事情都办不成。李良开寻思着,自己先不着急赶路了,在哈尔滨休息几天。再像前段时间那么不停地奔波,他真担心自己的身体会不吃不消。徐小芳说得对,自己毕竟不是年轻小伙了,不能再那么拼命了,保住老院子、祖坟和古柏再重要,也得有个好身体呀,否则一切都是枉然。
  等疼痛缓解一些,李良开往回走,一边走,一边琢磨怎么跟李梦桥说。毕竟,李梦桥不是自己的亲侄子,当年自个儿还做过对不起李梦桥父亲李良昊的蠢事。在母亲逼迫孟英莲改嫁给同母异父的兄长吴维德这件事上,自己虽没推波助澜,但也采取了既不支持也不反对的消极态度,显得很不厚道。每每想到这些往事,李良开都非常愧疚。只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几乎任何事情都没有从头来过的机会。
  正想着心事,手机响了,一看是李梦桥打来的:“三叔,您上哪了?散步去了?快吓死我了!没事就好。一会儿回来吃饭哈。能找到地方么?要不要我去接你?能找回来?那我就放心了。”
  吃早饭的时候,李良开正要开口,李梦桥先发话了:“三叔,前段时间你走了好几个省,挺累的,要不您在我这儿休整几天?我李远兄弟给我打电话了,他心疼您,也有这个意思。徐三婶也给我打电话了,说您最近胃不好,让我劝劝您悠着点,别把自己搞得太累。我最近刚好工作不是太忙,正好可以抽出时间陪陪您。您看怎么样?要不就这么定了吧?”
  听李梦桥这么一说,李良开很意外,也很感动。意外的是李梦桥猜到了自己的心思,把自己想说而不便说的话说了出来;感动的是李梦桥的那份真诚,丝毫没有做作的意思。
  意外和感动之余,李良开也打开心扉,诚心诚意通过李梦桥,第一次向其父母正式道歉:“桥宝儿,你知道的,我做过对不住你屋老汉老娘的事情,这些年我一直很内疚,但没有勇气说出来。今天,当着你和婆娘、娃儿的面,开三叔说一声对不起,希望我良昊幺哥能原谅我,也请我英莲幺嫂原谅我。”说到动情处,李良开眼眶泛红,泪光闪闪。
  见此情景,李梦桥也很感慨,连连摆手,阻止李良开说下去:“三叔,您说哪儿去了?我们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何况那些也不什么大事,哪有什么原谅不原谅的?都是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好了。您也没什么好愧疚的,您不是也帮过我吗?当年,要不是您暗中帮忙,我连当兵都成问题,今天哪还有机会在哈尔滨和您一起吃早饭?”
  这倒是实事。1994年10月底,当时的四川省开县开始了一年一度的征兵工作,应届高中毕业生李梦桥报名应征。按照不成文的规矩,农村青年报名参军,必须经过村委会的正式推荐。当时,梓第村共有12名青年报名,而古月乡只分给梓第村1个预征名额,竞争空前激烈。关键时候,身为村主任的李良开把机会给了李梦桥,理由是他是正儿八经的高中毕业生,还是个在学校入党的预备党员,家庭出身也好,绝对的根正苗红。
  村主任拍了板,还有如此充足的理由,其他4名青年及家长主动放弃了竞争。李梦桥也抓住机会,一路过关斩将,不但顺利通过体检和政审,还以良好的谈吐和预备役党员身份打动了接兵干部,如愿应征入伍。
  对此,李梦桥感激不尽,每次从部队回老家探亲,都会买些烟酒到李良开家里看一看。孟英莲呢,口头上说这是李良开在救赎自己,内心深处还是对李良开充满感激,也暗地里叮嘱李梦桥要知恩图报,不要受上一辈人纷争的影响,更不要像大房、二房的后人那样揪住家族恩怨不放。
  对母亲的深明大义和爱憎分明,李梦桥甚是钦佩,也更加坚定了他善待李良开的决心。李梦桥有自己的想法: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活法,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抱负,干嘛要将怨仇代代相传呢?既然没有能力像生父李良昊那样化解或缓和大房、二房的积怨,那就从善待唐家岩李家大院的每一位亲人做起吧。
  为了让李良开安心静养一些时日,李梦桥采取了四条措施:一是让梁凤花了三千多块,买了一个专门煲汤煲粥的电饭锅,保证李良开随时能吃上热乎软和的饭菜;二是和李良开约法三章,一个月内坚决不熬夜、不喝酒、不吃辛辣食品;三是托人找哈尔滨医科大学第一附属医院的权威专家,约好8月8日上午给李良开做全面检查并组织会诊;四是改变中午在单位食堂吃饭的习惯,坚持一日三餐在家陪李良开吃饭聊天,让他不至于感到寂寞无聊。
  李梦桥的这些举动,让李良开非常感动。打电话和妻子说起这些,徐小芳也很感慨:“你看,还是桥宝儿他们这些年轻人心胸宽,没跟你记仇。我们这些一辈子生活在山里面的老家伙,和他们这些在外面闯荡的年轻娃儿比起来,真是没法比啊。”李良开连连点头,完全同意妻子的看法。
  8月8日上午,李梦桥、梁凤夫妇都向单位请了假,陪同李良开到医院检查。李梦桥没有告诉梁凤实情,只是说开三叔胃病比较严重,需要复查一下。之前,李梦桥还和医生约好,检查结果只能告诉他一个人,不能对其他任何人讲,以防走漏消息,无端增加李良开的思想负担。
  检查结果出来之前,李梦桥和李远通了个电话,兄弟两个都打心眼里希望哈尔滨最好的医院能够给出开县人民医院误诊的结论。
  然而,奇迹并没有出现,检查结果依然是胃癌,并且已经扩散,不过不像开县人民医院说得那么严重。也就是说,李良开的胃癌还没到晚期,如果采取化疗措施,最保守也能存活两到三年;如果不化疗或者不采取其它措施阻止癌细胞继续扩散,估计还能活上半年左右的时间。
  这个结论,让李梦桥和李远都很失望,但也别无他法。李远的意思,还是继续执行他与母亲、大哥和两个弟弟之前说好的方案:尊重李良开之前一再强调的观点,不动手术,不做化疗,而是想方设法让他开开心心地过好每一天,想方设法实现他梦寐以求的各种愿望。
  说到这个方案,李远在电话里哽咽了:“幺哥,我们这么做,是不是有些不尽人情?外人知道了,会不会骂我们这些做后人不孝道?但你也是知道的,扩散了的癌症是治不好的,就算化疗,我屋老汉多遭一些活罪不说,最终还得落个人财两空,值得吗?不值得,也就是花钱买个心安而已。但我们这么做,到底对不对?真是拿不准啊。”
  李远的这番话,让李梦桥陷入沉思。
  内心深处,李梦桥赞成李良开的观点,也支持徐三婶和李远四兄弟的决定。但是,如果板凳调头坐,换位思考,类似事情发生自个儿或家人身上,自己能做出类似的决定吗?就算做出这样的决定,能经受住内心的煎熬和他人的非议吗?看来,在绝症面前,治与不治,大治还是小治,是实施有效救治还是花大钱做无用功,已然不是一个单纯的医疗问题了,而是一个关乎亲情、人伦、道德甚至是法律的复杂社会问题。
  其实,也李梦桥也曾遇到过类似问题。
  2008年7月31日,离北京奥运会开幕还有8天,和杨晓伟一起从哈尔滨入伍、李梦桥新兵连同班战友、退伍后也在哈尔滨做服装生意的任豪突遇车祸,被撞成植物人,在哈尔滨医科大学第二附属医院重症监护室一住就是三个月,每天费用过万,眼看就要将他留下的积蓄消耗殆尽,其妻子王萍打算把她们一家三口的住房给卖了。
  李梦桥、杨晓伟等一帮战友在多方咨询医生意见后,一致感到任豪醒来的可能性很小,继续抢救下去意义不大,只能是白白往医院送钱。但王萍下不了中止抢救的决心,任豪的父母也不知该怎么办。商量来商量去,任豪的父母和王萍把皮球踢给李梦桥、杨晓伟他们,说一切由任豪的战友们作主,不管怎么样,他们都没有怨言。
  几个战友一商量,作出了中止抢救的决定,并通过书面形式让任豪的父母和妻子签字画押以示认可。但在决定由谁动手摘除呼吸机的问题上,几个战友们都为了难,因为谁也下不去那个手。那可是一条生命啊,谁能狠下心肠让这条生命就此终结呢?
  最后只能采取抽签的方式,几个纸团,其中一个画勾,其余画叉,抽到画勾的动手。结果怕什么来什么,李梦桥抽到了那个画勾的纸团!
  没有退路了,只能硬着头皮上!
  那天晚上,征得医院和医生的同意,任豪的父母、妻儿和他几个要好的战友一起进入重症监护室,和任豪作最后的告别。任豪的父母抱着儿子,无声地悲泣着,老泪纵横,悲痛欲绝。王萍已经哭不出来,两眼发直,神情恍惚,呆立在那里,摇摇欲坠。任豪9岁的儿子嗓子都哭哑了,捧着父亲的双手,嘶哑着一声接一声地喊着“爸爸”。李梦桥、杨晓伟等几个战友,一个个泪流满面。
  必须动手摘除套在任豪头上的呼吸机了!李梦桥用双手颤抖着,怎么也下不了手。杨晓伟哭着递给李梦桥一小瓶高度的红星二锅头,示意他喝下去。李梦桥接过来,拧开瓶盖,一仰脖,咕嘟咕嘟全部喝了下去。
  几分钟后,李梦桥先是立正挺立,举起右手,庄重地给任豪敬了一个军礼,之后趁着酒劲,伸出双手,闭上眼睛,狠心地把呼吸机摘了下来。
  任豪的父母一下子瘫倒在地。而任豪的儿子,则按照王萍的要求跪倒在地,哀号着“爸爸”为父亲送行。
  几个战友也哭成泪人,无助地相拥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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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5-20 11:49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般若山人 于 2014-5-21 07:08 编辑


  10
  至于在哈尔滨停留多久,李良开给自己定了个期限:前后不超过10天。
  在李良开看来,哈尔滨早晚温差大,白天的气温也不高,真是个避暑纳凉的好地方。尤其是松花江畔,即便是艳阳高照的正午,在树荫的庇护和江风的吹拂下,一点也感觉到南方盛夏那种扑面而来、令人窒息的热浪。
  李良开很享受在松花畔散步的感觉,几乎每天都要去两趟。为了不耽误李梦桥两口子上班,他还主动学会了乘坐公交车,一个人来回往返于松花江畔的防洪纪念塔和李梦桥家所在的永平小区,乐此不疲,一点也不嫌麻烦。
  去江边次数多了,李良开对大江对面的太阳岛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多次向李梦桥13岁的儿子李梁咨询有关太阳岛的相关信息。李梁人小鬼大,在李良开面前夸起海口:“三爷爷,您别急,改天我带您去太阳岛玩一圈。”
  8月12日这天早上,李梦桥、梁凤和李梁赶在李良开前面,早早地起了床,分头准备帐篷、食品和饮水,做足了去太阳岛过周末的准备工作。
  为了让李良开更好地感受松花江和太阳岛的秀美风光,在李梁的建议和坚持下,一行四人没有选择坐船,而是通过江缆车抵达太阳岛。
  因为是周末,太阳岛上游客如织,甚是热闹。刚下缆车,郑绪岚唱红的那首《太阳岛上》便从无处不在的音箱里传送出来:“明媚的夏日里天空多么晴朗//美丽的太阳岛多么令人神往/带着垂钓的鱼杆/带着露营的篷帐/我们来到了太阳岛上…小伙们背上六弦琴/姑娘们换好了游泳装/猎手们忘不了心爱的猎枪/心爱的猎枪/幸福的热旺在青年心头燃烧/甜蜜的喜悦挂在姑娘眉梢/带着真挚的爱情/带着美好的理想/我们来到了太阳岛上…”
  这首歌曲,李良开是熟悉的。上个世纪80年代初,随着记录片《哈尔滨的夏天》的播出,其主题歌《太阳岛上》、《浪花里飞出欢乐的歌》广为传唱,绝对称得上是家喻户晓。
  这是一个愉快的周末,李良开也返老还童似的玩心大起,和李梁一起骑单车闲逛,一起开卡丁车,一起玩扑克牌,一起逗松鼠玩,一起在草地上打滚。直到太阳夕下,一行四人才意犹未尽地坐船返回对岸,再乘公交车回到永平小区。
  正准备坐电梯上楼,徐小芳的亲侄儿徐睿峰突然出现了:“大姑爷,总算把您等回来了。桥宝儿老表,表嫂,还有侄子,走,我们一起去吃饭。”
  李梦桥还没吱声,梁凤开了口:“老表,都到我家楼下了,哪有跟你去吃饭的道理?快点上楼,我整几个菜,就在我家吃饭。”
  “这怎么行?”徐睿峰伸开双手堵在电梯口,“我姑爷来了一周多了,我连顿饭都没安排,怎么好意思?我大嬢知道了,还不骂死我?饭店我都订好了,我还找了几个哥们。车我也带来了,一个商务车,我们这些人全都能拉走。”
  “就这么办吧。”梁凤正要婉拒,李良开把事情定了下来。
  去饭店的路上,李梁好奇地问李良开:“三爷爷,我表叔怎么叫您姑爷啊?姑爷不是女婿的意思吗?看我表叔这岁数,不可能有那么老的女儿嫁给您吧?”
  几个大人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李梁莫名其妙。等笑劲过了,李良开才开始解释:“这个你娃儿就不懂了。在我们老家,姑爷是姑父的意思,跟女婿没有关系。”
  李梁很是不屑:“这都哪都跟哪啊?这不差辈了吗?四川话也太乱套了!我看还是普通话好。”
  李良开逗李梁:“那你是东北人还是四川人?”
  “我祖籍重庆,老家在黑龙江。”李梁脱口而出。
  “什么意思?”李良开一楞,不解地问道。
  李梁倒也不急,一二三四地陈述着自己的观点:“我一不能吃辣的,二不爱吃米饭,三不会说四川话,四是在黑龙江出生长大的,但我爸我妈又是地地道道的重庆人,我当然只能说祖籍在重庆、老家在黑龙江了。”
  “个老子就你事多。有本事你莫喊我老汉!”李梦桥故意用四川话假装训斥儿子。
  李梁一点也不示弱,用憋脚的四川话回应:“我也没喊你老汉,我不一直喊你爸爸吗?”
  几个大人又哈哈大笑起来。
  晚饭安排得很丰盛,来陪吃饭的是3个东北人,都是徐睿峰在生意上的伙伴。见李良开坚持不喝酒,3个东北爷们儿一点也不含糊,李良开喝一杯白开水,他们喝一杯白酒,每个人连敬了两杯,并且举杯就干,把李良开感动得够呛,说还是东北人实在,不像四川人那么耍滑。
  李良开对东北人的评价,李梦桥和徐睿峰都表示认可,还列出了许多观点来佐证李良开的说法:东北人看似大大咧咧,脾气火爆,实则感情细腻,重情重义;为人实在,对人忠诚,只要认可你,啥都能给你,还能为你拼命,不像四川重庆人那样心眼多、爱算计和说一套、做一套……
  饭局快结束时,李良开坚持倒了一杯啤酒,先喝三分之一,回敬3个东北爷们儿;又喝了三分之一,感谢徐睿峰作东请自己吃饭;再喝三分之一,感谢李梦桥一家三口这些天来对自己的精心照料。末了,李良开宣布一个决定:“明天我就要离开哈尔滨了,该办的事还得继续办下去。路线我都设计好了,先去大庆,后去加格达奇,之后经长春、去延吉,还有就是大连、丹东、锦州和沈阳。这些地方都有我们唐家岩李家后人,我得一个个走到,该见的人都要见到,一个也不能少。”
  李梦桥也宣布了一个让李良开非常意外的决定:“三叔,刚好我也准备休年假,也一直打算带老婆孩子到东北三省转一转。我们一家三口跟您一起走,黑吉辽三省,您到哪我们到哪。每到一个地方,咱们旅游、办事两不误。您看这样行不行?”
  李梦桥用心良苦的安排,再次让李良开感动不已。
  接下来的十多天里,在李梦桥的精心安排下和其一家三口的陪伴下,李良开按照事先定好的路线,逐个地方走,见到了所有想见的人,收集到了14个签名和14段录像。
  愉快的行程总是显得很短暂。8月29日13时30分许,在沈阳北站高架候车厅,李良开与李梦桥、梁凤、李梁依依惜北。
  随后,李梦桥一家三口将乘坐高铁返回哈尔滨。而李良开,则将踏上开往广州的列车,开始他未知的华南华东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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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5-24 09:17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从华南到华东,游荡在城市边缘

本帖最后由 般若山人 于 2014-5-24 11:48 编辑

  
  01
  2013年8月30日凌晨1时50分许,山东聊城火车站,T84次列车某硬卧车厢21号下铺。
  20分钟前,一阵剧烈的胃痛把李良开从睡梦中搅醒,起来到茶炉处接了杯热开水喝下去,感觉好了许多。正准备睡下,火车进入聊城站,车厢里有几个上下的乘客,一进一出,动静搞得很大,根本无法安然入睡。李良开干脆起床,坐在过道的折叠凳子上,掀开窗帘的一角,望着站台上稀稀拉拉的乘客和铁路工作人员发呆。
  “怎么?睡不着了?”睡在李良开对面、22号下铺的乘客微微探起身子,关切地问道。
  这是个地地道道的沈阳人,四十出头,和李良开一同从沈阳北站上车,自称李浩然,是一家公司的营销经理,非常健谈,自嘲为“话唠”,只要没睡着,只要可以不受阻挠地讲话,就会滔滔不绝地讲下去,似乎永远都不会停下来。
  打从头天14时左右从沈阳北站上车开始,一直到当晚23时40分入睡,李浩然一直在不停地问,不停地讲,话题一个接一个,李良开只有点头称是的份,偶尔插两句话,算是礼节性回应。
  上车不久,听说李良开也姓李,李浩然一副他乡遇亲人的惊喜模样,双手抓住李良开的手一阵猛摇:“一笔写不出两个十八子李,说不准儿几百年前我们还是一家人哩。你是什么辈份的?”
  一对辈份,风马牛不相及。李浩然有些失望,但还是要求李良开说一说家谱家史。
  对说家谱家史,参与过月溪河“塝上李”族谱编续工作的李良开十分熟悉:先祖孜公系唐朝开国皇帝李渊第15代孙,宋灭唐,李姓大祸,孜公早有预料,从陇西郡移居至江西南昌府丰成县湖茫里。孜公第10世孙鼎公于元朝大德年间,从湖茫里迁移到湖北孝感县洗脚河世居。月溪河“塝上李”先祖李和钦系鼎公第5代孙,于清顺治初年(1645年)从湖北省孝感洗脚河李家院子孤身入川,来到月溪河楼房坝,世代繁衍,子孙昌盛,至今已21代,人口逾两万…
  听罢,李浩然又惊呼起来:“我靠,还是皇族后裔啊?!失敬失敬!”
  李良开哈哈大笑:“这是扯淡的事,当不得真。族谱上一直这么说,到我们这一辈续谱时,总不能给贪污了吧?什么是皇族子孙,那都是扯淡的。”
  “我同意你这个说法。”李浩然接过话头,发表起了自己的高见:“我最烦有些人了,动不动就把自己与古代圣贤、帝王和国家领导人、名星、大款扯上关系。有的相隔了几千年,人家早就化得连灰都不剩了,谁还认你这个曾孙的曾孙的曾孙的曾孙曾孙的曾孙的曾孙啊?有人说成龙是唐初名相房玄龄的后人,这事儿挨得着吗?我看,你这个皇族后人可以站出来辟谣,就说据我们祖宗的祖宗的祖宗讲,成龙先生的祖先与房玄龄没有半点关系。哈哈哈......”话没说完,李浩然先大笑起来。
  李良开也跟着笑了笑。正准备接话,那边李浩然又摆乎上了:“装啥不好?非要装人家孙子的孙子的孙子?听说我们姓李的,不管是哪个省哪个地区的,都尊春秋战国的老子李耳为始祖?老李,你不是参加过修谱嘛,你们族谱上是不是也把老子尊为始祖?”
  “不可能不可能。”李良开连连摇头否认,脸色也变得不自然起来。
  实际上,李良开撒谎了。月溪河“塝上李”的谱族上,确实把老子李耳尊为始祖。续修族谱时,也有人提出这个问题,说李耳是春秋战国时的名人,是道教的创始人,尊他为始祖,是不是有点硬往上靠的意思?
  讨论来讨论去,最终还是决定尊重老族谱上的描述,理由是老子是唐朝帝王追认的李姓始祖,“塝上李”又确认先祖孜公系唐朝开国皇帝李渊第15代孙。如果在族谱里取消老子为始祖的描述,就等于否认“塝上李”是李渊的后代,这支李姓后裔就成了无根之木、无源之水。这样的后果,是谁也不愿看到的。
  对李良开的谎话,李浩然并没有察觉,继续在那里发表他的长篇大论:“就是就是,为啥非要给人家装孙子呢?你别生气啊,皇族子孙又能怎么样?不就风光几百年、几十年甚至几年吗?早晚都一样,都得变成平民百姓。包括那些大款的后人,富不过三代,撑死了,富不过十代,最终都是普通老百姓。所以说,谁都别装老子,最终都得变成灰;谁也别装孙子,因为犯不着那么下贱。”
  吃晚饭的时候,李良开拿出梁凤给他准备的八宝粥,用开水烫了烫,打开准备吃。李浩然上前把八宝粥盖上:“怎么能吃这个呢?也太委屈自己了。来来来,我带了不少东西,咱们一起吃。”说着,从床底下拿出一个装得满满当当的塑料袋,掏出猪手、鸡爪、红肠等熟食,几根黄瓜和一袋即食大酱,还有一瓶看不出牌子的白酒,招呼李良开赶紧上手。
  这是李良开第四次看见东北人带这么多东西上火车食用。刚开始不习惯,认为东北人太能吃、太能喝了,并且有的东北人一上车就开始吃喝,一直吃喝到下车。看的次数一多,也就见惯不惊了。
  面对李浩然的盛情,李良开表示了谢意,但并没有动手。倒不是因为客气,也不是嫌那些食品不卫生,主要是自己的胃无法适应那些冰凉的食物。李浩然也不介意,痛快地吃喝着,不到一个小时,把那些食物消灭了一大半,一瓶一斤装的白酒也见了底。
  酒足饭饱之后,李浩然终于安静下来,躺在床上,说“我先眯一会儿”。李良开喝了一口热开水,正要答话,耳边却传来李浩然的呼噜声,紧一阵慢一阵,很有节奏和穿透力。
  睡到晚上八点多钟,李浩然醒了过来,继续天马行空、天南地北地和李良开闲侃。李良开习惯了这个话唠,安静地听着,偶尔插上一两句,算是呼应。
  晚上十一点四十,李良开终于撑不住了,提出睡觉,李浩然才停止说话,头一挨枕头,呼噜声起来了。
  李良开发现,坐火车出行,一定要练就在呼噜声中睡觉的本领。否则,总会有些黑白颠倒的家伙用各种类型、各个分贝的呼噜声让你无法入睡,即使勉强睡着了,也会被人家长一阵短一阵、高一阵低一阵的呼噜声吵醒。
  在李浩然的各种话题和阵阵鼾声的陪伴下,李良开沈阳至广州的火车之旅倒也显得不那么漫长和寂寞。他甚至有点喜欢上了这个能说能吃能喝能睡的可爱家伙,以至于8月30日23时10分许在广州东站出站口挥手告别时,李良开有些依依不舍,像是挥别一个相交多年的挚友。
  开车前来接站的叫李善红,是唐家岩李氏四房李有文最小的孙子,时年40岁,在广州郊区一家大型服装厂做保安队长。
  李善红能当上保安队长,利益其父李良斌在新疆建设兵团军事部所属部队当过兵。从小受其父亲影响,没有从军经历的他养成了站如松、坐如钟、行如风的习惯,走路虎虎生风,办事干脆果断,不是军人却有军人的作风和素质,初中毕业后到目前所在的服装厂打工,被保安队长相中,从普通保安做起,一直坐到队长的位置上。凭着多年的积蓄,去年在万州买了房子,今年春节前刚买了一辆起亚轿车;一双儿女跟着奶奶在万州上学,一个上高中,一个上初中;妻子也很贤惠能干,在同一家鞋厂打工。用李良开的话讲,李善红绝对算得上是“小有成就、家庭幸福”。
  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和李善红唠了一会儿路上见闻,李良开感到眼皮有些发沉,干脆闭上双眼,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也不知睡了多长时间,李良开醒了,发现车还在行驶,但已明显离开市区,公路两边没有路灯,车辆也不多,黑漆漆的,寂静得有些瘆人。
  “开三叔,您醒了?别急哈,马上就到我们厂里了。”李善红一边开车,一边和李良打着招呼。
  李良开打了哈欠:“我说红宝儿,怎么你们工厂没在城里啊?我一直以为你们都在大城市里,怎么离感觉这是要去农村呢?”
  “您还真说对了,本来我们鞋厂就在郊区。”李良红笑了笑,“说是郊区,其实就是农村。说得再好听点,叫城乡结合部。我们鞋厂所在的村叫滘心村,归广州市白云区管。”
  听说李善红在村里的鞋厂工作,李良开多少有些失落。因为在他的印象里,大凡到南方打工的唐家岩李氏后生,都是在广州、深圳等繁华都市的闹市里。事实上,每年回老家过年,只要是在南方打工的,无论男女老少,一个个打扮得跟城里人一样摩登洋气,说话也拿腔捏调的,怎么看都不像是在农村的工厂里上班。
  说话间,李善红的车驶进一家工厂大门,两个保安不但没有阻拦,还举手敬礼。之前,李良开看看了大门旁边白底黑字的牌子,看见从上往下写着十个大字:广州云城鞋业有限公司。
  “不是鞋厂吗?怎么叫公司?”李良开不解地问道。
  “这个您就不懂了。”李善红也不客气,快人快语地解释着,“我刚来是还是小鞋厂,后来效益越来越好,规模越来越大,现在有近5000名员工,当然得叫公司了。再说了,现在国家鼓励创业经商,只要您愿意,找一个合伙人,3万元就能注册一个公司,您就是一个老板了。”
  “你娃儿打胡乱说,我都快七十了,老头子一个,搞公司做啥子?”李良开被逗笑了,“要当老板,也得你们这些年轻娃儿当。你开三叔不行了,老了,老了,真老了。”
  这当口,李善红把车开到一栋宿舍模样的四层楼前停好,示意李良开下车:“这是员工宿舍,我们保安队就住在一楼。今天太晚了,您就在这里对付一晚上,明天我再开车拉你到市里转一转。”
  原本,李良开想住在李善红家里,从火车站来鞋厂的路上也委婉地表达过这个意思。见李善红如此安排,李良开也不便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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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5-24 18:05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般若山人 于 2014-5-25 11:33 编辑

  02
  8月31日早上,李善红没有如约来接李良开,而是派来一个重庆忠县籍的年轻保安带李良开去公司食堂吃早饭。年轻保安自称姓唐,让李良开叫他“小唐”就可以了。
  据小唐讲,李善红队长上午向公司请了假,专门去给保安队的几名孩子协调就近上小学的问题。
  从小唐口中,李良开了解到李善红对下属很关心,无论是工作还生活中的事情,只要能帮上忙的,他都竭尽全力,从不说半个不字,也从不干吃拿卡要的事,有时从自个儿兜里往外搭钱。这一点,保安们很感激,公司老板也很满意,多次在公开场合提出表扬,要求公司中层以上干部学习李队长真诚关心关爱部属的先进事迹。
  由于没人带路,李良开整个上午都呆在保安队的宿舍里,哪里也没去。快到中午十二点,李善红才急匆匆地开车赶回来,一个劲儿地向李良开道歉:“开三叔,实在对不住您。几个兄弟的娃儿要上学读书,本来说好的,学校又变卦了。我这个当队长的又不能不管,所以只能慢待您了。”
  “不存在。你办的是正事,三叔当然支持你。”李良开真诚地说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顺利吗?”
  “哎,一言难尽啦。”李善红坐在宿舍的床沿边上,和李良开唠起了农民工子女在城里上学的种种不易。
  “原来广州郊区还有不少打工子弟学校,虽然教学质量差一点,但要求不高,只要报名就能进去。后来,不知什么原因,竟然被大规模关闭了,理由居然是为农民工孩子提供更好的学习环境。”
  “这是为啥呀?打工子弟学校关闭了,总得安排别的学校吧?”
  “安排倒是安排了,还都是些公立学校,条件比打工子弟学校也强多了,但就是条条框框太多,要求也高了,要提供暂住证、住所证明、务工证明,有的学校还要计划生育证明。另外,因为没有当地的户口,必须交纳教育附加费,少则几千元,多则上万元。都是些普通的打工仔,工资本不高,真交不起啊。”
  “娃儿读书可是大事,交不起也得交噻。”
  “是啊,只能这样了。可有些老师看不起农村娃儿,忽视农民工的孩子,本地学生也歧视农村来的娃娃,学校领导也爱理不理的,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如果农民工子女学习成绩再跟不上,日子更加不好过。”
  “为什么不让娃儿们回老家读书呢?”
  “您可说到点上去了,早晚都得回老家读书,要不然在这边不让参加高考。我屋两个娃儿在这边读的小学,后来我看不行,和幼客一商量,咬咬牙,在万州买了房子落了户口,让我老娘在那儿带两个娃儿读书。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啊。”
  顿了顿,李善红继续往下讲,“我这还算好的,有的打工仔、打工妹家里老人去世得早,要么身体不好照顾不了孩子,只能把孩子带在身边,一到上小学或升初中的时候就闹心。开三叔,您说说看,我们在外边打工挣点钱,容易吗?不容易啊!早就不想打工了,可不打工又能做什么呢?总不能回老家种地去吧?老实说,我们这辈人,好多人都不会种地,就算会,也没人愿意回去种地了。”说着说着,李善红伤感起来,为自己未知的未来,也为同样命运的兄弟姐妹们。
  “确实不容易。”李良开先表示理解,紧接着又提出不同看法:“既然这么不容易,为啥非要赖在城里不回去呢?说得不好听点,你们也没在城里啊,从老家农村大老远地跑在这里,还是在农村上班,你们图个啥?现在老家不比从前,只要勤快,只要肯吃苦,挣钱的道道不少,何必受这么委屈?”
  “您说得对,可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在外边打工。我们也想回老家挣钱,但不行啊。拿我们开县来说,160万人,至少50万人在外打工,号称全国“打工第一县”,不是在北京开馆子,就是在上海拆房子,要么在广东进厂子,或者在新疆种树子,听说一年能挣回去五六十个亿。如果这50万人都跑回开县,吃饭都成问题,上哪儿挣钱去?回去投资自己当老板还行,如果回去还是打工,这条路真走不通啊。”
  “我真没你想得这么多。那能怎么办?就这么拖下去吗?总不能一辈子都在外面打工吧?”
  “能怎么办?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等岁数大了,实在干不动了,我们还是要回去了。那时候,孩子们也大了,也有个依靠,就算不种田,总不至于没饭吃吧?”话里话外,李善红透露着些许无奈。
  还有一个深层次的原因,李善红没有讲,就是经过少则十多年、多则二三十年的在外打工生涯,绝大多数农民工已经习惯了南方城市郊区的“准城市生活”。尽管不能完全像城里人那样生活,但按时上下班、加班有加班费、一下班就冲凉换衣服、自己开伙用煤气或电器做饭、出行购物医疗比较方便等利好条件,已深深融入他们的骨髓,并且固化为一种生活方式和生活习惯,猛地发生改变,除非迫不得已,断然难以接受。他们梦想着有朝一日成为真正的城里人,即使达不成这个目标,也要坚守和游荡在城市边缘,一边奋斗着,一边失落着,一边期望着,一边幻灭着,反反复复,岁岁年年。
  当然,没有打工经历的李良开体会不到这些。只是听李善红一讲,他倒是深切感受了打工的不易,也更加理解了在深圳打工的大儿子李源、在成都开出租车的三儿子李流、在重庆开小餐馆的小儿子李长坚持要把孩子交给他和徐小芳老俩口在老家抚养的原因。
  叔侄俩正热火朝天的摆着龙门阵,一个年轻保安推门进来,说李队长的爱人在外面。李善红站起来:“我幼客来了。开三叔,走,我们出去吃个饭。您来都第二天了,还没安排您吃顿饭,太不好意思了。”
  “不是还没说完话吗?让她进来不就得了?”李良开疑惑不解。
  李善红告诉李良开,这边的绝大多数工厂管理都非常严格,男女员工分开住宿,这栋楼住男员工,那栋楼住女员工,都有保安把守着,绝不允许男女员工来回乱蹿,省得乱搞两性关系,影响工作效率。
  “这都什么狗屁规定啊?人家年轻人正常谈恋爱也不让?”李良开愤愤不平骂着,但还是起了身,跟着李善红往外走去。
  李善红的妻子叫张小琴,是重庆开县梓第村柞树坪人,与唐家岩隔着一片松林和一道山梁,走一个来回,也就十多分钟的路程。张小琴的大哥是叫张大川,和李善红是小学同学。
  说起来很有趣,上小学时,李善红和张大川是死对头,三天两头打架,互相不服,还经常恶语相向,骂爹骂娘骂八辈祖宗,连彼此的兄弟姐妹也不放过,怎么难听怎么骂,像前世有仇似的,恨不得把对方骂得体无完肤。
  1988年初夏某天,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同为梓第村小六年级学生的李善红和张大川这个两个冤家又相互骂上了。
  首先骂人的是张大川:“我日你个仙人板板!你妈勒个批的,将来生儿子肯定不长屁眼儿。”
  “我日你先人!”李善红也不示弱,“我还日你妈,日你姐,日你妹,把你们全家的麻批都日烂。”
  “你看那短处处的熊样,长得黑曲麻孔的,给老子当打杵我都嫌矮。就你那批样,二天幼客都找不到。你要不打光棍,我跟你姓李!”张大川的个子比李善红高一些,而李善红长得胖一点,皮肤也很黑,张大川便拿他的短处开骂。
  “老子找不找得到幼客,关你卵事!就算找不到,也不找你屋的姐姐妹妹。你屋那些批,免费送给老都不要!”对方戳说到自己的短处,李善红急眼了,对骂也随之升级,由乱骂改为大声吼专门用于骂人的顺口溜:“北风吹,雪花飘,我和你妈练飞刀。左一刀,右一刀,刀刀都中你妈腰。最后一如最风骚,一刀飞进你妈的蒙古包。哈哈哈!”
  李善红声音很大,把这个骂娘的顺口溜吼得抑扬顿挫,笑果十足,一起放学回家的其他孩子都哈哈大笑起来。
  张大川也急眼了:“不许骂我妈!”
  “我就骂!气死你!我日你妈,我操你妈……”李善红骂起兴起,还要继续骂下去,却被张大川一个饿狗扑食摁倒在地,两人顿时扭作一团。
  张大川的小妹、正上小学四年级的张小琴又气又急,哭着哀求二人:“呜…你们别打了…求你们了…”
  两人哪里听得进去,继续扭打在一起。其他孩子看热闹,没有一个上去拉架不说,甚至还有人叫好加油。
  小学毕业后,李善红到古月乡中心小学读初中。而张大川,则因父亲多病,家里负担重,早早地结束了学业,先是在家干了2年农活,刚满15岁,便跟着堂兄张亮到深圳打工。
  两人再次见面,已是3年后的事情,地点就在广州市白云区滘心村的云城鞋厂。当时张大川正准备出厂,要和自己的堂兄张亮出去挣大钱;而李善红则是个刚进厂的学徒工,什么都不懂,需要老乡们手把手地教,其中就包括张大川这个老工人。
  刚开始,李善红以为张大川会为难自己,时时处处小心翼翼,生怕得罪了他。没想到对方根本没这个意思,不但把自己的会的技巧全部教给李善红,闲暇时间还带着李善红到厂子附近到处乱逛,以便熟悉环境。
  李善红进厂半个月之后,张大川正式辞工出厂。
  临走前,张大川把半年前进厂的小妹托付给李善红,让老同学照顾一下自己的小妹,别让她受欺负受委屈。为表达诚意,张大川还在厂子附近的小饭馆请李善红撮了一顿,算是正式相托。
  吃完饭,趁着酒劲,李善红问张大川:“个老子的张大川,你这个死铲铲儿,老子问你一个问题,上学时我们两个天天打架聒孽,你怎么不记仇了?还敢把妹妹托付给我,你就不怕我起什么坏心眼啊?”
  “拉鸡巴倒吧。那时候小,不懂事,都是闹着玩的,当啥子真噻?你不提,我早就忘了。”张大川搂着李善红的肩膀,“怎么说咱们也是老同学,还是老乡,现在都在外面混,不得相互帮助么?你娃儿给老子听到起,如果我妹妹被别人欺负,小心我不认你这个兄弟!”
  “你个死锤锤儿,这还用说?”李善红把胸脯拍得叮当直响,“你妹妹就是我妹妹,小琴就交给我了!放心,没有人敢欺负她!”
  李善红说到做到。张大川出厂后,他无微不至地关照着张小琴,尤其是被保安队长相中并成为厂里的保安后,干脆公开保护张小琴,声称谁要敢欺负她,他就跟他拼命。
  有一个周末下午,张小琴和一个要好的姐姐到村里买东西,正在马路边行走,几个喝了酒的打工仔上前搭讪被拒。其中一个小子就和同伴吹牛,说他敢摸张小琴的奶子。其他人就起哄,笑他吹牛皮。这家伙一冲动,猛地跑过来,伸出右手,狠狠地摸了一个张小琴的右乳,没等张小琴反应过来,转身就跑,还放肆地吹着口哨。
  等反应过来,张小琴觉得胸部生痛,脸也臊得通红,害怕加上恐惧,放声大哭起来。那个年长一些的姐姐也慌了神,拉着张小琴就往回。跑到云诚鞋厂门口,刚好碰上李善红值班。见张小琴哭得厉害,李善红赶紧上前关切地询问。张小琴羞愧难当,根本张不开嘴,最终还是那个姐姐回忆复述了事情的前后经过,还认定那几个人是云诚鞋厂的员工。
  当天晚上,在李善红的努力下,那个耍流氓的家伙被厂里开除,还被连夜赶出鞋厂大门。
  对此,张小琴感激不尽,不但儿时关于李善红的那些不良记忆烟消云散,还产生了强烈的好感,并逐渐有了托付终生的想法。李善红其实早就喜欢张小琴,两人你情我愿,情愫渐浓,1年后住在一起,2年后正式回老家办了婚礼。
  对李善红和张小琴这段姻缘,唐家岩和柞树坪的乡亲们都很看好,两人回老家办婚礼的时候,身为村主任的李良开还应邀做了证婚人。
  2013直8月31日这天中午,再次见到侄媳妇张小琴,李良开倍感亲切。吃午饭期间,李良开问起张小琴大哥张大川的近况:“你哥哥现在怎么样了?”
  说起大哥,刚才还谈笑风生的张小琴顿时陷入沉默。李善红也有些尴尬:“开三叔,我们先吃饭,有空我再给你说说我大舅佬倌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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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5-25 11:35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般若山人 于 2014-5-27 19:40 编辑

  03
  在广州市郊的滘心村转悠了几天,亲眼目睹了那些生意红火的各类工厂,还有比老家月溪场还要气派、还要密集的楼房和街道,作为曾经的村主任,李良开心头产生了强烈的自责情绪。
  同样是农村,广州市郊的滘心村与重庆开县的梓第村差距实在太大了,大到让李良开这个退休的村主任有些无地自容。好歹自己也在村主任位置上干了23年,原本可以大有作为的机会一个个被白白浪费,想起来真是让人痛心。
  尽管一直没当上村支书,可在梓第村,李良开这个村主任却是棵常青树,多年屹立不倒。在他任村主任的23年里,村支书像日本首相和泰国总理一样换来换去,到其2004年从村主任位置上退休时,竟然先后和6位村支书搭班子,平均不到4年就换一个。
  和李良开搭档的6位村支书,除老支书李良泉平稳着陆外,其他5位都是中途被免。对此,村民议论纷纷,有的说是李良开太厉害,本来就是村支书的理想人选,别人硬要当,自然当不明白;有的则称那几个村支书太贪婪,没给村里办多少实事,却把自个儿养得肥油横流,这可是共产党的天下,讲的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哪能容忍他们中饱私囊?还有人讲,李良开的心眼太多,整人有一套,几任村支书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只能作个陪衬,把本该由党支部书记担任的一把手角色乖乖地让给村委会主任这个二把手。
  这些议论自然会传到李良开的耳朵里,他却从不理会,任由别人嚼舌根子,回头该怎么干还怎么干。
  而对于5任村支书的非正常下台,李良开有自己的看法,归结起来,主要有三条:其一,太把自己当回事儿。像接替老支书的涂红军,把部队那一套搬到农村,啥都要求两委成员绝对服从,听不进不同意见,动不动太训人。得人心者得天下,失人心者失权位,这样的村支书,不下台才是怪事。
  其二,私心过重,过于贪婪。当村干部自然有好处,要不然没几个人愿意当,但应当适而可止,不能总想着往自个口袋里划拉。接替涂红军的李善东、李善东的继任者袁维海,都是在这方面栽了跟头,村民一封举报信,或是一个举报电话,上面来人一查,只能灰溜溜地下台。
  其三,不懂得平衡,大搞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那一套,任人唯亲,有好处先让自己的亲属或好友得。像接替袁维海的黄新元,上面给村里6个五保户指标,他竟然把5个给了姓黄的村民;再比如黄新元的继任者谭云奎,乡里给困难村民免费派发6台彩电,他自作主张把4台分给了他的近亲,根本没有征求两委成员的意见。
  如果非要再加上一条,就是这些人有权不用、过期作废的思想太严重。村里发现了煤矿资源,外面来人投资,涂红军、袁维海、谭云奎等人竟然以入暗股、得干股、分红利的方式暗中参与。李善东、黄新元也不是什么好鸟,利用职权影响搞起了客运,不琢磨如何为村民谋利,却一心想着如何发家致富。
  凡事怕比较,与先后落马的5位村支书一对比,村民们得出了还是李良开清正廉洁的结论,于是一次又一次选举他当村主任。要不是因为李良开在修村级公路上不太积极,他这个村主任会顺利干到60岁,或者更长时间。
  没来广东之前,尤其是没到滘心村实地察看之前,对自己23年村主任的经历,李良开总体上是满意的。用他自己的话讲,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在他任期内,至少保持了梓第村的安全稳定,没有出现大的案件事故,也没给县乡两级惹什么大麻烦。
  可到滘心村转悠了几日,李良开自责而羞愧。当了23年村主任,自己竟然没给村里留下一个集体企业,也没引进什么像样的投资,村民们无办法在家门口挣钱,只能远离故土、父母和孩子外出打工。作为村主任,这何止是失职,简直就是渎职啊。
  当村主任那些年,李良开也注意过大邱庄、华西村等全国知名村庄的报道,也想学一学人家,但考虑到梓第村地处大山深处,交通又不方便,便萌生了没有可比性、没有办法学的自我原谅念头;在修村级公路这件事上,甚至还产生了保护祖传风水的自私想法。这哪是一个老党员和村主任应该有的觉悟啊?现在看,当年村民用选票把自己选下去是应该的。
  由于内疚,在滘心村的6天7夜里,李良开甚至差点忘了自己此行的使命。好在李善红是个靠谱的后生,也打心眼里支持李良开牵头保住唐家岩李家老院子、祖坟和古柏的决定,积极帮忙联系在广州一带打工的李家后人,要么开车拉着李良开一个个去面谈,要么把他们约到滘心村,并协助李良开说服他们在请愿横幅上签名,并对着摄像机录制视频资料。
  9月6日晚,考虑到次日李良开要坐城际动车去深圳,李善红提出找一家饭店,由他张罗在滘心村及附近打工的唐家岩李氏后人聚一聚。李良开拒绝了这个提议,说自己现在胃病比较严重,天天都要吃花,决不能喝酒,一大家人聚在一起不喝点酒又没有气氛,看别人喝酒自己不喝心里又跟猫抓似的难受,大家都不开心,还是算了。
  李善红犟不过李良开,便答应在自个儿家里准备几个菜,就他和张小琴两口子陪着。
  说是家,其实有些寒酸,不过是与人合租的一套两居屋的房子而已,厨房和卫生间共用,吃饭、睡觉、会客都在自个儿的卧室里。这也是李善红安排李良开住在厂里保安队宿舍、迟迟不带他来自个儿家里的真实原因。
  当晚,到了李善红和张小琴的住处,前前后后、里里外外转了转,李良开眼圈红了:“红宝儿,你们过得真是不易啊。以前总以为你们在外面吃香的喝辣的,住的地方也高级,现在一看,不是这么回事儿啊。”
  张小琴一边往卧室里临时支起来的折叠桌上摆放饭菜,一边和李良开说着话:“开三叔,现在这条件,比我们刚结婚时好多了。那时,我们四对夫妻租一个房间,两个上下铺床,各自用帘子遮上,那才别扭和难受哩。”
  “是啊,说起来也不怕你笑话。”李善红接过话头,“那时都刚结婚不久,血气方刚,干柴烈火,两口子睡在一起,怎么可能不亲热噻。但地方实在是太拥挤,又是上下铺,做啥都得小心翼翼的,稍微用点劲儿,别人就会抗议。虽然都是开玩笑,也是大哥莫说二哥的事儿,但还是觉得不好意思。”
  “没结婚前,我最怕到老乡们的合租房去了,一是害怕,二是害羞,什么动静都用,根本睡不着,也不敢睡。”说起往事,张小琴无限感慨,“有一回,我到我二姑和二姑爷那里去吃夜饭,因为天色晚了,二姑怕我不安全,非不让我回厂里,她把二姑爷赶到别处去睡,让我跟她挤在一张床上。屋里三张床,都是上下铺,一个床铺住着一对夫妻或恋人,我一个大姑娘家家的,哪里睡得着?结果天刚麻麻亮,我就让二姑把我送回了厂里。从那以后,直到和红宝儿结婚,我没再去过别人的合租房。”
  三个人吃着饭菜,喝着张小琴加热过的纸盒包装的王老吉凉茶,随意唠着家常。
  临下桌的时候,李良开问了一个李善红夫妇避之不及的问题:“红宝儿,前几天我问你大舅哥的情况,这几天忙,也没再问你。目前到底怎么回事啊?”
  李善红和妻子对了一下眼神:“既然开三叔非要问,那我就给你摆一摆他的龙门阵。”
  1991年8月,张大川从云城鞋厂辞工之后,跟着堂兄张亮去了深圳。但一心想挣大钱的兄弟两人并没有进厂,而是先在宝安、龙岗一带闲逛,想找一个更为快捷的挣钱方式。闲逛了半个月,张亮偶遇了他的小学同学、专门从事偷抢行当的冉二牛。两瓶白酒下去,张亮、张大川作出一个决定:跟着冉二牛发大财。
  最初,在冉二牛的言传身教下,张亮、张大川两人只是从事诸如扒手、抢包和偷自行车、摩托车等勾当,钱来得快,去得也快,忙碌了大半年,也没积攒下什么钱。
  这个时候,张大川的父亲隔三差五地给他打电话,说老家不少人家都靠子女打工寄回的钱盖起了砖瓦房,让大川这个长子抓紧挣钱盖房子,一来父母脸上有光,二来大川和两个弟弟将来娶媳妇也用得上。
  如此这般,张大川失去了小偷小摸、小打小闹的耐心,离开冉二牛和张亮,自个儿出去闯荡,跟着重庆开县月溪场附近的一帮二流子,干起了专门偷撬保险柜的勾当。
  这确实是个来钱快、来钱多的行当。不到一年时间,张大川就得到了近十万元的分成。有钱了,口气也大了,他通过邮局给父亲寄回去8万元,打电话让父亲不要在老家山上盖房子,而是到月溪场买一套房子,楼下门市、楼上住人的那种。
  能到街上买房子,其父自然愿意,花了7.5万元,在月溪场新街中心位置买了一套上下三层的房子,成为梓第村第一个在街上购房的人家,一时风光无限,引来无数羡慕的眼光。
  到1997年4月,张大川等人组成的偷撬保险柜团伙引起深圳警方的高度关注,经过周密侦察,警方决定采取收网行动。张大川和另一个同伙侥幸逃脱,回月溪场躲避半个月之后,被深圳来的警察一举抓获,后被判刑15年,在月溪场街上购买的房子也被作为赃物没收拍卖。
  2012年5月,张大川刑满释放,可他旧习难改,因多次偷抢行为被捕入狱,再次获刑12年。
  提到自己的大哥,张小琴很是生气和不屑:“他不走正道,我们也没办法。他第一次坐牢,把我屋老汉活活给气死了。第二次坐牢,我妈又被气死。我们就当没这个大哥,他是死是活,我们管不了,也不愿管……”
  说着说着,张小琴说不下去了,自顾自地抹起眼泪来。
  李良开和李善红也彻底无语,只能静静地陪着张小琴,任由她伤心地坐在那里抽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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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
发表于 2014-5-26 16:17 来自手机 |显示全部楼层
北原 发表于 2014-5-26 16:02
看完了,山人继续

姐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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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
发表于 2014-5-27 21:21 |显示全部楼层
  04
    9月7日凌晨6点刚过,离与李善红约定前来接他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李良开便离开云城鞋厂的宿舍楼,拉着行李箱来到厂门口,一边和值班的保安闲聊,一边等着李善红的到来。
  无独有偶,差不多同一时间,在深圳市龙华新区龙华街道鹊山社区的一个出租房里,李良开的大儿子、42岁的李源早早地起了床,招呼妻子袁小兰也赶紧起来,说一会儿要去火车站接老汉,可不能耽搁了。
  袁小兰是李源堂弟李峰妻子袁淼香的堂姐,比李源小2岁,是个典型的重庆妹子,火炮性格,一点就着,稍有一点不如意,不管面对的是长辈还是晚辈,都要不管不顾地说出来骂出来,骂得兴起,还喜欢动手动脚,非要争出个你强我弱,否则心里就不痛快。
  可不,李源喊她起个床,屁大点事,袁小兰就火冒三丈,开口就是一顿抱怨:“吵死个人!清早八早地,你个老子喊冤啊?平时没见你这么积极啊!一放假就挺尸,一落雨就挺瞌睡,上班的时候也没见你早起啊。你说说,哪天不是老娘把饭煮好了,三请四催你才起来?今天周六,你啷个起来浪个早?火烧屁眼儿了?接你屋老汉?哪个不晓得要接老汉?我说过不去接吗?也不看看表,现在才几点?别个那边火车还没开,你急个铲铲儿!”
  对于自己这个过于强势的婆娘,李源有些有无可奈何,也曾试图反抗过,均以失败告终。一来二去,李源选择当粑耳巴,啥都让袁小兰作主,每月挣的钱也都交给她打理,自己当甩手掌柜,啥也不管,倒也落个清闲自在。
  但在父亲要来深圳这件事上,身为长子的李源无论如何也无法当甩手掌柜。要知道,父亲确诊得了胃癌,所剩的日子不多了,身为人子,理应借此机会尽好孝道,否则,真就枉在人世间活一回。为此,一向对妻子言听计从的李源,非常正式、非常严肃地和袁小兰讲:“以前我啥都听你的,以后你也啥都说了算。可这一回我屋老汉来,你必须听我的。他得了胃癌,活不了多久了,我们要让他高高兴兴的来,高高兴兴的回去。我跟你说,这一次,如果你敢跟我老汉又吵又闹,我绝对不容忍你,一个字,离,坚决离!”
  听自己的男人第一次把话说得这么硬气,袁小兰心里直打鼓,可嘴上依然不饶人:“你还吓唬我,离就离,谁怕谁呀?你以为你是刘德华啊,没那么多女人喜欢你。再说,我袁小兰虽然过了四十岁,但也决不是豆腐渣,离开你,肯定还嫁得出去。”过了过嘴瘾,袁小兰的语气软和下来,“听你说那话,好像我是个不知趣的人。告诉你,我也有父母,也知道孝顺老人是子女的本份。你心疼你屋亲老汉,我还心疼我公公老汉哩。你放心,这一回,我指定听你的,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咱们两口子一起努力,让咱们老汉开开心心的。”
  袁小兰这么一说,李源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他之所以把丑话狠话说在前头,是因为袁小兰的个性实在太强,刚结婚头两年,曾经和徐小芳吵得不可开交,是唐家岩李家大院出了名的泼妇。
  说到袁小兰与公公婆婆的矛盾冲突,还得从李源的出生说起。
  1962年秋,18岁的李良开与17岁的徐小芳喜结连理。次年春,徐小芳怀孕,七个月后因走夜路摔落山谷而流产,产下一个死胎,依稀可以看出是一个女婴。徐小芳悲痛欲绝,加上身子骨本来就比较羸弱,接下来的七年多,徐小芳的肚子始终不见动静,婆婆邓氏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到1970年前后,邓氏的忍耐接近极限,要么暗地里劝儿子离婚再娶,要么明嘲暗讽地说自己的三儿媳妇像只不下蛋的母鸡。邓氏不仅自己说三儿媳妇的闲话,还纵容唐家岩的长舌妇们添油加醋,有时还参与其中,和外人一起说徐小芳的坏话。
  1970年中秋节这天傍晚,趁太阳下山天黑之前这点时间,徐小芳背着一背篓衣裳,准备到堰塘里去漂洗,路过生产队晒粮食的大地坝,无意中听到邓氏在向袁春山的妻子张永红抱怨:“你看,你和我们家三儿媳妇同一年嫁到唐家岩,你生了2个带把的,现在又怀上了,你屋公公老汉和婆婆老娘有福啊。再看看我屋老三媳妇,她就是只不下蛋的母鸡,能吃能喝,可就是不下蛋,好不容易怀上一个,还是个女的,并且还没生出来养活。她这是要让我三儿断子绝孙啊。”
  徐小芳原本以为平时和自己关系不错的张永红即便不为说两句好话,劝一劝抱孙心切的邓氏,至少可以保持中立或沉默。不料,张永红却顺着邓氏的思路,随声附和起来:“您还真别说,我看徐小芳真不是个生孩子的料,长得瘦,屁股又小,就算二天生娃儿,估计也生不出儿子来。”
  开县农村历来有女人胖是福气、能干活和大屁股能生儿子的说法,而徐小芳长得清清瘦瘦的,除了有一对被李良开戏称为气球的大奶子,别的地方都不突出。尤其是那个精致的小屁股,与张永红那个据称能一下坐死一头猪崽的大屁股比起来,确实是小巫见大巫,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对这一点,徐小芳很在意,从不允许李良开拿自己的屁股说事,只要李良开在她面前说某某女人屁股大,她肯定会毫不客气地甩脸子,并以上床后互不干涉、各睡一头和拒绝夫妻生活作为报复。
  亲耳听见张永红讥笑自己屁股小不能生儿子,徐小芳的火气一下就上来了,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指着张永红的鼻子就开骂:“你个死八婆,老娘生不生儿子,关你屁事啊?你屁股大,你有本事像母猪那样一窝生十个八个儿子出来?你再乱说,小心老娘我撕烂你嘴巴!”
  张永红也不是省油的灯,两人便你一句我一句地大吵了一场,从此结下仇怨,往后的二十年互不来往,也不说话,形同从未谋面的陌生人。
  说来也怪,和张永红大吵一架之后,不出一个月,徐小芳怀孕了。九个月后,生下一个男婴,取名李源。接下来的10年多,按照平均每三年半生一个的频率,屁股小、据称不能生儿子的徐小芳又先后生了3个儿子,分别取名李远、李流、李长。
  而屁股大的张永红倒是先后生了6个孩子,但只有前三个是小子,1973年7月生了大女儿,取名袁小兰,寓意生女孩到此为止,今后还是要生儿子。谁知天不遂人愿,张永红接下来的生的2个孩子,清一色的娘子军。
  这下徐小芳有话说了,明里暗里拿张永红开涮,说她心太黑、嘴太毒,后面生的本来都该是儿子,结果遭到报应,全都变成了丫头片子。张永红也不甘示弱,一有机会就和徐小芳吵。有一次,不知怎么就吵到将来娶儿媳妇的事情,张永红诅咒徐小芳的儿子全都打光棍,徐小芳则以同样的话回敬,还骂张永红的3个女儿嫁不出去,并且发狠誓,说将来就算自己的儿子娶不到媳妇,也决不会娶张永红的女儿,白给都不要。
  吵架的时候,徐小芳是认真的,过后也这样要求自己的4个儿子。不过,她和张永红都没想到,两家的孩子并没有因为两位母亲的争吵而老死不相往来,私下里该怎么交往就怎么交往,该怎么玩就怎么玩,只是心照不宣地背着各自的母亲罢了。
  两家孩子中,李源和袁小兰走得最近,从小就很要好。上小学后,因李源成绩一直不好,两次降级,到上初中时,两人成了同窗。初中毕业后,两人又相约一起到深圳打工,进了同一个工厂,平时相互帮衬和照顾着,所谓日久生情,最终发展成一对情侣。
  得知大儿子李源和张永红的大女儿谈恋爱,徐小芳死活不同意,声称如果李源要和袁小兰结婚,她就和大儿子断离母子关系。张永红也表示坚决反对,强烈要求大女儿中断与李源的交往。
  对此,袁小兰觉得很委屈,对徐小芳心生怨恨。后来,李良开和袁春山多次做工作,总算说服了各自的妻子,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
  结婚没多久,袁小兰怀孕了,不得不从深圳回老家休养待产。因为上一辈人恩怨的缘故,加之对当初徐小芳反对自己和李源恋爱一事耿耿于怀,虽然成了一家人,但袁小兰对徐小芳这个婆婆并不算太服气,言行举止上也不那么恭顺。这让徐小芳非常不爽,但为了大儿媳肚子里的孙子或孙女,强迫自己忍着。等到袁小芳生完儿子和坐完月子,徐小芳再也忍不下去了,婆媳俩开始面对面、硬碰硬地吵,谁也不让谁。张永红心疼女儿,加上之前的积怨,便坚决站在女儿一边,再次和徐小芳开战吵架。
  一边是母亲,一边是妻子,生性本来就非常敦厚的李源左右不难。婆媳俩闹得最严重的时候,都逼着李源选边站队,母亲要求儿子把儿媳休了,妻子则要求丈夫与母亲一刀两断。
  对婆媳俩的争端,身为公公老汉的李良开始终保持中立,既不站在妻子一边添油加醋,也不站在儿媳一边煽风点火,而是沉默不语,暗地里还择机做一做徐小芳的思想工作。后来,见两人闹得太凶,李良开打电话把李源叫回来,让他带着妻子到深圳打工,把孩子留在老家由爷爷奶奶抚养。
  正所谓眼不见心不烦,距离和时间逐渐冲淡了婆娘之间的矛盾。袁小兰怀女儿回老家休养待产时,不用人劝,婆媳俩都学会了和谐相处,尽管偶尔也拌几句嘴,但总算不像以前那样相互乱骂了。
  时间是最好的老师。随着儿子和女儿的出生,尤其是每年回家过年时看到婆婆对自己一双儿女无微不至的呵护照料,袁小兰逐渐改变了对徐小芳的看法,对公婆的态度也温顺起来。
  真正让袁小兰改变对婆婆的态度,是儿子李富昌的一条手机短信。
  2012年秋,16岁的李富昌初中毕业,并以优异的成绩考上重庆开县第一高级中学。得知这一消息,李源和袁小兰夫妇很高兴,袁小兰还向厂里请了10天假,一个人专门回了一趟老家,给儿子买了好几身新衣裳,还应儿子的要求,给他买了一部两千多块钱的HTC智能手机。
  袁小兰对儿子的慷慨奖励,李良开和徐小芳都不太赞同,怕这样惯坏了孩子,分散了李富昌的学习精力。身为公公,李良开不便多说什么,只是提示大儿媳省着点花,说以后用钱的地方还很多。
  徐小芳就这么没委婉了,很直接地批评了大儿媳妇,说她这不是爱孩子,是在坑害孩子,是在助长他的不良消费习惯。袁小兰爱子心切,当然听不进去,脾气一上来,又和婆婆大吵了一架,说一辈管一辈,婆婆这是狗咬耗子多管闲事,还翻了以前的旧账,把徐小芳气得直抹眼泪。
  和婆婆吵完架,袁小兰直接买了回深圳的长途汽车票,一走了之。
  在车上,袁小兰收到一条手机短信,一看是儿子发来的:“妈妈,您真不应该和奶奶吵架,作为您的孩子,我替您感到羞愧,有时真不想再做您的儿子。从小,我和妹妹就看见您和奶奶不停地吵,您还骂奶奶,骂得那么凶,根本不像一个儿媳妇的样子。妈妈,我快长大了,将来也会娶老婆,您也会当婆婆,如果您的儿媳不分青红皂白地跟您这个婆婆吵,什么事都要跟您争个对错高低,您是什么心情?妈妈,请您不要再和奶奶吵架了,难道您真的想让您未来的儿媳和您一样吗?”
  这条短信对袁小兰的震动很大。她实在没有想到,自己对婆婆的态度,竟然深深伤害了自己的儿女。都说父母是孩子最好的教师,看来这话一点也没错。
  反复翻看儿子的这条短信,袁小兰还悟出一道条理:为人父母,并非时进事事都是对的,有时也需要向自己的孩子学习。比如在如何孝顺老人这件事上,儿子就要比自己看得明白。或者可以这么讲,父母是孩子最好的老师,子女反过来也能教育自己的父母。这是一种良性的互动,更是一个家族和睦幸福的必要条件。
  打这之后,袁小兰彻底改变了对公公婆婆的态度,由记恨变成敬重,从敷衍变为真诚。得知公公得了胃癌的消息,她伤心地大哭了一场,之后经常打电话安慰婆婆,生怕徐小芳压力过大发生什么意外。
  对李良开的深圳之行,袁小兰其实比李源还要重视,不但提前安排好了食宿,还准备了小到牙膏牙刷、大到换洗衣物等各类生活用品。包括9月7日这天早外,虽然习惯性地向李源发火,但她的心情和李源一样,急切地想见到公公,她甚至建议和李源一起到广州接李良开,后因请不到假而作罢。
  9月7日10时40分许,深圳火车站出站口。
  见到面容憔悴人父亲有些吃力地拉着行李箱走出来,李源鼻子一酸,强忍着眼泪,上前喊了一声“爸”,险些哽咽。袁小兰眼圈红着,脸上却洋溢着微笑,甜甜地叫着爸爸,大大方方地挽着李良开的右胳膊往外走。
  大儿媳妇的举动,让李良开很不适应。要知道,在老家农村,公公和儿媳是要保持距离的,不但要严格遵循“男女授受不亲”的古训,连平时说话也要注意分寸,否则公公就会落一个“烧火佬”的骂名。诸如袁小兰这样的举止,传回老家,指定要让人笑掉大牙的。
  想到这里,李良开想把袁小兰的手拉开,谁知大儿媳妇挽得更紧了,嘴里还振振有词:“老汉,我都不怕,您怕啥子?我跟你说,这是在深圳,不是在我们老家。一个儿媳半个女儿,女儿搂一搂父亲的胳膊,有什么好怕的?”回过头来,她问跟在后面的李源:“老公,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对对对。”李源不停地点头,转过身,用左手抹了抹眼角的泪珠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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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5-27 21:28 |显示全部楼层
  05
  在深圳打工的唐家岩李氏后人不少,加上他们的爱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算上,超过40人,分散在市效的各个工厂。包括李源夫妇所住的鹊山社区,实际上也在郊区,以前叫鹊山村,归宝安区龙华街道管,后来深圳成立龙华新区,龙华镇改称龙华街道,鹊山村也相应都改叫鹊山社区。
  李源、袁小兰的家,安在鹊山的一个居民小区里,一室半的房子,一大一小两个卧室,一卫一厨,外加一个只能放下一张折叠饭桌的小方厅,房间不大,也没什么家具,但收拾得却很干净。进了家门,逐个房间转了转,李良开频频点头,对大儿媳的勤快和利索给予充分肯定。
  袁小兰把李良开拉进稍大的那间卧室:“老汉,这是您的房间。”李源也跟了进来:“被子、床单、枕头都是小兰新买的。您就安心地住在这里,莫着急走,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李良开连连摆手:“要不得,要不得。我一个老头子,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屋子干啥?我看那个小房间就很好。换一换,你们两口子住这间。再说,我也住不了多久,办完事就走,还有不少地方没去哩。”
  “不换不换,我们住小房间。”袁小兰的犟劲又上来了,不容父子俩讨论,就此拍了板,“您也莫着急走,这不是外人家,是您大儿子家。虽然房子是租来的,但毕竟也是个家呀。您在桥宝儿那里还住了将近十天,莫不成我和李源还不如一个外人三四?”
  “个老子打胡乱说。”李源打断袁小兰,“啥子外人?桥宝儿兄弟是外人吗?都是唐家岩李家大院出来的,什么外人?明明是一家人嘛。对了,老汉,您就听小兰的,莫急着走,刚好小兰她们厂里最近活儿不多,轮流放假,她能休息半个月,正好可以陪您到处转转。深圳玩的地方不少,让小兰陪您去看一看。”
  李良开没再说什么,表示默许。近些天,胃病好像又加重了,吃饭越来越少,在大儿子这里休整几天,倒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直到离开深圳,李良开也没有想到,大儿媳她们厂并不没有放假,而是袁小兰请假不成,强行辞了工,以便一心一意照顾公公的起居。而那套一室半的房子,也是袁小兰坚持临时租来的,租期一个月。在这之前,李源夫妇一直住在一套两对夫妻合租的房子里。
  这一次,袁小兰铁了心要好好尽一回孝道。李良开在深圳的半个月时间里,除了精心安排一日三餐,袁小兰带带着公公几乎逛遍了深圳的每一个景点,像世界之窗、欢乐谷、海洋世界、明斯克航母世界、锦绣中华,包括紧靠香港的罗湖口岸,袁小兰都领着公公去了。每到一个景点,她都用手机给李良开拍照,再一张不落地传给远在老家的婆婆。徐小芳边看边笑,边看边哭,弄得几个孙儿孙女莫名其妙,纷纷问奶奶怎么了。
  除了旅游看风景,李良开没有忘记此行的使命,在袁小兰的带领下,他挨个找到在深圳打工的唐家岩李氏后人,恳请他们在请愿横幅上签名,说服他们对着摄像机表达对故乡、对老屋、对祖坟、对古柏的思念和珍爱之情。
  9月22日晚,考虑到李良开次日要坐火车去上海,袁小兰做了一桌子好菜,还把自己在深圳打工的两个妹妹请过来作陪。
  袁小兰的大妹叫袁小静,小妹叫袁小芸,都是李良开看着长大的。三姐妹中,袁小芸的性格最温柔,但命却最苦,先后失去了孩子和丈夫,对生活彻底失去信心,至今坚持独身,还一度打算去当尼姑,要不是两个姐姐死死拦着,她也许早就削发为尼了。
  袁小芸孩子和丈夫的死,算得上是一出时代悲剧。
  1994年夏,19岁的袁小芸与同村21岁的马奎结婚。两人在福建打工时自由恋爱,回老家举办婚礼时,均未到法定结婚年龄。
  此类事情在偏远的农村比较普遍,只要两情相悦,或是双方父母觉得应该把年轻人的婚事办了,大多采取先结婚先生娃、年龄到了再去补办结婚证的变通办法,村乡两级对此睁一只眼闭一眼,给孩子上户口时派出所也不那么较真,大伙儿便见惯不惊,压根不拿这种先上车、后买票的现象当回事。
  1995年晚春,袁小芸生下一个男孩,取名马志鹏,哺育半年后交由马奎的父亲马明远、母亲贺维珍抚养,而她则继续到福建和丈夫一起打工挣钱。
  地里有苗不愁长,马志鹏很快就到了四处乱跑的年龄。对于五代单传的马家来说,马志鹏何止是心肝宝贝,是天,是地,是一切。自打儿子会说话,不管多忙多累,马奎、袁小芸每天都要抽出时间给儿子电话,还不停地往家里寄玩具、寄衣物、寄食品,生怕亏待了小家伙。作为爷爷奶奶,马明远、贺维珍更是不敢大意,宁愿耽误地里的农活,也要把孙子照看好。这也是马奎再三向父母交待的事情,说你们的主任任务就是照看小孩,地可以不种,活可以不干,要钱寄钱,没粮买粮,总之不能让娃儿出现任何闪失。
  可马志鹏实在太活泼了,一刻也闲不住,只要没睡着,就会不停地跑来跑去,稍不留神,他就会捅出大麻烦。
  2000年端午节那天上午,马明远去月溪场上的农业银行取马奎打回来的钱,准备购买化肥。临走前,他叮嘱老伴:“今儿个你就不要上坡干活了,在家好好看住孙子。”
  贺维珍嘴里应承着,心里却惦记地里的农活,马明远前脚刚走,她就戴上草帽,扛着锄头,领着5岁多的马志鹏下了地。头两天刚割完小麦,贺维珍寻思着得赶紧把地挖出来准备栽红苕。家里养着4头长白猪,长得非常欢实,年底催膘要的是红苕。
  跟往常一样,贺维珍挖地的时候,习惯于脱掉胶鞋,光着脚丫开始干活。
  这个习惯当姑娘时就有了,那时家里穷,好不容易买双黄布胶鞋,贺维珍怕弄脏了,更怕弄坏了,便养成了脱鞋挖地的习惯,结婚后也没改过来。
  跟往常一样,贺维珍挖地的时候,马志鹏在一旁玩泥巴。贺维珍一边挖地,一边不时抬头看看,生怕孙子出现什么意外。
  生活就是这样,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大兰这边正担心着小宝哩,那边传来孩子滚落和惊叫的声音。
  马志鹏从地坎坎上面摔进满是鹅卵石的小河沟里,摔得头破血流,晕死过去。
  贺维珍吓傻了,连胶鞋都忘了穿,跌跌撞撞地跳进河沟,抱起孩子就往公路上跑,脚板被尖锐的石子划破了也不管,拦了个摩托车往月溪场上的医院赶。
  马奎和袁小芸闻讯坐飞机从福州飞到重庆,再租了个黑车赶到月溪医院时,昏迷着的小宝还在抢救,贺维珍瘫坐在急救室门前,泪流满面,浑身颤抖,见了儿子儿媳,强撑着站起来赔不是:“都怪我,都怪我…”马明远站在一边,也紧张得直打哆嗦,生怕脾气不好的儿子会破口大骂。
  马奎脸色铁青,正要骂人,被袁小芸狠狠地瞪了一眼,打住了。袁小芸上前一把抱住婆婆:“妈,啷个怪你?你又要做活路,又要带娃儿,啷个顾得过来嘛?没人怪你。志鹏会没事的…”话没说完,袁小芸伏在婆婆身上,失声哭了起来。
  为防止因抢救不及时留下后遗症,经与医生沟通,马奎夫妇决定连夜将儿子转到重庆万州的三峡中心医院。
  马志鹏伤得不轻,头上缝了9针,昏迷了2天2夜才醒过来。好在并无大碍,伤愈出院继续蹦蹦跳跳的,那个聪明活泼劲儿,一如从前。
  马志鹏出院第二天,离唐家岩只有三十多分钟路程的罗雀湾也发生一起因爷爷奶奶照看不周而导致孩子出现意外的事件。
  这是一户姓罗的人家,男主人的叫罗云杰,时年58岁;女主人叫高红梅,比丈夫小3岁,两人生育三个孩子,两女一男,均立成家立业。其中,儿子儿媳在浙江台州打工,把6岁半的儿子和4岁的女儿留给两位老人照看抚养。
  出事那天中午,高红梅在家煮饭,罗云杰去河沟挑水,2个孩子非要跟着去爷爷去。罗云杰下河沟舀水,兄妹两个在河坎上扔石子玩。
  事不凑巧,一桶水没舀满,原本好好的木桶底盖掉落下来,罗云杰鼓捣了将近20分钟,才勉强把底盖安上。可就这会儿功夫,两个孩子出事了!
  具体细节谁也不清楚,可能是妹妹不小心滑倒,向下面的深水潭跌去,哥哥伸手去抓,结果被带了下去,兄妹俩双双掉入深水潭。等到罗云杰发现时,一切都晚了。
  把两个孩子早已没气的打捞上来,罗云杰悲悔交加,从附近扯来一根葛藤,把一块石头绑在自己腰上,一闭眼,一狠心,纵身跳进深水潭…
  等到高红梅煮好饭,见祖孙三人迟迟不回来,一路小跑赶到河边。确认3位亲人遇难后,高红梅纵身跳进深水潭,溺水身亡。
  儿子儿媳回来料理完父母和2个孩子的丧事,一把火烧掉了打工挣钱修起来的二层小楼,从此远离故乡,发誓不再回这个伤心之地。
  这件事,对马奎、袁小芸的夫妇的刺激很大,两人一度商量留一个人在家照看孩子,可就是下不了决心。家里的二层小楼修好不到一年,还欠着3万多元外债,这次儿子住院抢救又花1万多块,一个人出去挣钱的话,除去家里的开销,这账可能要好几年才能还清。商量来商量去,两口子决定还是一起出去打工挣钱还债,但为了让父母安心带孩子,他们在月溪场租了一套房子,强行让父母把家搬到街上,还托人把马志鹏送进月溪中心小学开办的幼儿园。
  启程回福建打工之前,马奎把父母叫到一起,说了一席狠话:“老汉老娘,莫怪儿子说话不好听,您们现在只有一件事,就是把我的儿子看住看好,田和地都不要再种了,一切开销由我们往回寄。如果我儿子再出什么意外,别怪我六亲不认!”
  从山上到街上,从农村到城镇,远离了土地和熟悉的生活环境,马明远和贺维珍什么都觉得不习惯。但为了孙子,他们只能忍着,如果孩子再出点意外情况,老两口真是没法向儿子儿媳交待啊。
  很快就到了暑假,幼儿园也放了假,接送孩子上下学的任务暂时中止,马明远和贺维珍实在觉得无聊,便带着孙子回到山上的家里,打算等幼儿园开学再回月溪场居住生活。
  既然回到农村,土还是要种的,即使来不及种玉米、土豆、红苕、水稻等主要农作物,栽点青菜还是可以的。马明远和妻子商量好,他负责种菜,贺维珍负责照看孙子,保证孩子随时都在大人的视线之内。
  尽管两人小心小心再小心,可悲剧还是发生了。
  那天下午,贺维珍上自家的小二楼屋顶晾衣服,孙子跟了上去,一时没看住,马志鹏跌落到下面的水泥地坝上,当场死亡。
  闻讯从福建赶回来的马奎一句话也不说,就知道抽闷烟;袁小芸就知道哭,死活不让孩子下葬,说要多看儿子几眼。乡亲们好说歹说,孩子才入土为安。
  马志鹏下葬的当天中午,贺维珍被儿子叫到楼顶,让她指指孩子出事的地方。贺维珍正比划着,一言不发的马奎猛地将母亲推了下去,摔死在水泥地坝上。
  因故意杀人,马奎被判处死刑,马明远也在儿子被枪决三个月后抑郁而终…
  这件事产生的冲击波是巨大的,整个古月乡都受到了强烈震动。一些在老家带孩子的爷爷奶奶怕承担不起类似的责任,哭着闹着让儿子儿媳至少回来一个,要么强迫把孩子接到打工的地方去。
  转眼13年过去了,很多人淡忘了这出人间悲剧。包括当时协助警方处理此事的李良开,有些细节也变得模糊不清。2013年9月22日这天晚上,当他再次见到憔悴不堪的袁小芸,那血淋淋的一幕幕又浮现在脑海。
  好在谁也没提这件伤心往事,一个字也没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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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5-29 07:40 |显示全部楼层

什么情况?流啥子汗?{:soso_e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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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
发表于 2014-5-29 07:40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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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
发表于 2014-5-29 11:55 |显示全部楼层
  06
  9月23日12时56分许,深圳火车站候车大厅。
  尽管已是初秋,但岭南地区依然一派酷暑景象,连续多日无雨,气温居高不下,即使是在开着凉气的候车大厅里,只要走上几步,指定会大汗淋漓。
  此刻,无论是准备检票进站的李良开,还是送站的李源、袁小兰夫妇,无一例外的气喘吁吁,满头大汗。搭出租车来火车站的路上,遇上堵车,怕误了火车,离车站还有五六百米哩,李良开坚持提前下了车,带头在前面跑,李源拉着行李箱,袁小兰拎着一大袋食品和水果,紧跑慢跑地跟在后面。好在有惊无险,总算没有耽误检票。
  12时59分,乘坐T212次列车的乘客开始检票进站。因为买的是卧铺,李良开并不着急,跟在队伍的最后,一边往前挪动,一边叮嘱大儿子大儿媳在外面要相互关照,有事多商量,不要总吵架。还说他这次来深圳住了半个月,过得很开心,也真切感受到了大儿媳的细心和孝心。李良开还特别嘱咐李源,让他多体谅自己的幼客,还说只要两口子和睦,男人当粑耳巴不丢人,齐心协力把日子过好才是硬道理。
  李良开不停地唠叨着,李源和袁小兰也不说话,只是频频点头。实际上,夫妻俩何尝不想和父亲说说告别的话?他们过于伤感,根本说不出什么,拼命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生怕一开口就会哭出声来。
  父亲的病眼看越来越重了,饭量越来越小,好几天夜里胃痛得睡不着觉,又怕大声叫唤惊醒了儿子儿媳,于强忍着不吱声,实在忍不住了才压抑地哼几声,被觉轻的袁小兰听得一清二楚。李源也听见过,心如刀绞,却又别无它法。有好几次,李源都想张口告诉父亲实情,最终还是忍住了,既然母亲和三个弟弟都一致同意瞒着父亲,他这个当大儿子的,自然不该去冒那个险。因为对于癌症患者来说,精神因素比任何治疗都管用,精神一旦崩溃,就算华佗在世也会束手无策。
  13时04分,轮到李良开检票了。由于没来得及买站台票,李源夫妇只能送到这里。袁小兰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把手里的袋子放在地上,一把搂住公公的脖子,低声喊着“爸爸”,失声痛哭。
  见妻子这个样子,李源虽然没哭出声,但泪水却不争气地往下滚落。李良开愣了愣,拍了拍大儿媳的肩膀:“哭啥子嘛?又不是见不到我了。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今年过年你们几弟兄、几妯娌都回老家,我们全家人过一个真正的团圆年。快得很,快得很,还有不到半年的时间。”
  袁小兰也不答话,就知道哭,直到检票员催促李良开进站,她才松开公公的脖子,把放在地方的袋子提起来并递了过去。等李良开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提着袋子消失在拐角处,袁小兰转过身抱住丈夫,再次失声痛哭:“你说,老汉能捱到过年吗?”
  李源点点头,又摇摇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让人揪心的问题。
  上车安顿好,躲在硬卧车厢的下铺上,想到刚才大儿媳的异常表现,李良开隐隐觉得不安:“他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难道是我的胃病?”他没敢多想,也没去多想。
  对于生老病死,李良开看得很开,也从不操心此类事情。他曾不止一次跟徐小芳讲:谁都会生病,谁都会死发,如果哪天我得了绝症,一定不要花那个冤枉钱,顺其自然就行。
  当然,李良开如此洒脱的生死观并非与生俱来,而是小时候深受一个开明地主的影响。
  1949年12月8日,开县和平解放。这一年,李良开不到9岁,还是一个没正式上过学堂的野孩子。
  此时,距李良开的祖父、唐家岩李家大院当家人李永杰去世已经过去整整20年,李永杰生前留下的90多亩田地,也因为时局动荡和经营不善所剩无几,只有庞氏名下有还有3亩沙土地,所产粮食根本不够一大家人吃,只能租种附近地主林昌永的田地。
  出身地主世家的林昌永是父母的独子,生于1868年,比李永杰小8岁,上过多年私塾,中过大清的秀才,本来还很有希望考取举人,不料却遇上改朝换代,失去了步入仕途的机会。民国初期,其父也曾试图送他到新式学堂就读,无奈年岁偏大,又到了结婚的年纪,便干脆放弃学业,逐渐继承了家业。
  1916至1919年,李永杰因吸食鸦片而大量抛售田地,主要买家就是林昌永。他没有趁火打劫压低价钱,反而多次苦劝李永杰戒掉鸦片,不要把辛苦挣来的家业给败了,可对方听不进去,还骂他是校场的土地,管得太宽。
  等李永杰去世,庞氏被迫继续卖田卖地的时候,选择的买家仍然是不压地价、公平买卖的林昌永。见孤儿寡母太可怜,林昌永甚至还故意给过高价。等到1948年,庞氏只剩3亩沙土地,林昌永坚决不买了,苦口婆心地劝庞氏留点救命的土地在。而当庞氏及其4个儿子提出要租种林家的田地时,林昌永也把租子定在方圆十里最低的水平。
  其实,不光是对庞氏和4个儿子这样,对自家的其他佃户,林昌永也始终坚持低租长租,除非物价涨得过于离谱,他不会轻易增加租子。
  林昌永先后娶过3个女人,大房张氏生了长女和次女,二房王氏又生了两个女儿,比他小16岁的三房童氏最争气,在他52岁那年给他生了唯一的男孩,取名林福临。又过了20年,也就是1940年腊月初六,林福临的结发妻子谭红英生下一个男婴,林昌永为其取名林平运,寓意平安好运。
  林平运和李良开同年同月生。虽然家境有天壤之别,但两人却是最好的伙伴,总腻在一起玩。林平运脑袋大,李良开就叫他大脑壳;李良开长得瘦,被林平运戏称为长麻杆。林平运上私塾回来,总会抽空教李良开识字识数,李良开则教带着林平运捉蛇抓鸟,什么刺激玩什么,两个孩子只要在一起,就会玩得尽兴而归。
  1948年,随着国共两党军事实力的此消彼长,时年80岁、偏居川东大山深处的老地主林昌永敏锐地意识到中国社会将发生极为深刻的变革,一向主张打土豪、分田地的共产党将取代国民党,主宰和引领这个国家的前途命运。作为即将被专政的对象,林昌永早早地做起了准备工作,力求保住老命,保住三房妻子和四个儿女的性命。正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人还在,一切都可以从头再来。
  在别的地主看来,林昌永的举动简直是愚蠢至极:至1948年秋季开始,他以庆贺自己80大寿为由,陆续免费把自家超过一半的土地交给佃户耕种一年;剩下的一半土地,也以低于市价三成的价格往处抛售;除此之外,对欠自己租子的几十个佃户,全部采取减免八成的措施。
  地主们都骂林昌永疯了,三个妻子三天两头跟丈夫大吵大闹,大房张氏、二房王氏还把出嫁到外地的四个女儿叫回来,一起讨伐林昌永,骂他是老糊涂,是在败家,是在断后人的活路。
  几个女人吵吵闹闹,林昌永唯一的儿子林福临却从不吱声。他读过几年私塾,还到县城上过两年洋学堂,算是个见过世面的人,非常赞成父亲对时局发展的判断,也知道父亲这么做的真实用意。他曾试图替父亲解释点什么,结果发现那帮女人一点大局观念也没有,根本听不进除保住土地、维持租子以外的任何建议,只好无奈地摇头叹息,不再提及。
  面对家里家外的责难漫骂,林昌永并不放在心上,成天乐呵呵的,一有空就和孙子林平运一起玩,像一个返老还童的孩子。
  对孙子最好的伙伴,林昌永也疼爱有加,不时给李良开一些糖果,还叮嘱儿媳谭红英把林平运的旧衣裳送给邓氏,指名道姓要给李良开穿。没事的时候,林昌永还坐在自家的藤椅上,给两个男孩讲水浒人物,讲三国故事,两个小家伙听得津津有味。
  找了个机会,林昌永还和邓氏深谈了一回,让她尽快把手里的3亩沙地卖掉,免得今后麻烦。邓氏不明就里,但还是听了林昌永的建议,从此变成一个彻底的贫下中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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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5-29 11:56 |显示全部楼层


  07
  1948年秋,当林昌永开始免租和卖地的时候,在不到8岁的林平运头看来,成天笑眯眯、见人就点头哈腰的爷爷不像个有田有地、有权有势的地主,活脱脱地一个糯米老头,似乎谁都可以上前打他几拳,并且不必担心任何肢体或语言上的对抗。
  李良开的感觉和林平运差不多,总觉得这个七老八十的地主老爷有些奇怪,有些神秘,还有一种不可抗拒的亲和力,一点也不像个有钱人。
  等到开县和平解放,林昌永的先见之明和明智之举给他带来了莫大的好处。
  解放了,翻身了,各地便忙着斗地主、分浮财,受尽剥削的劳苦大众都行动起来,把地主的家翻了个天翻地覆,他们的家人不是被打就是被骂,不少恶霸级的地主还被新政权就地枪决。
  在这种大背景下,林昌永这个八十出头的地主老头却没有受到实质性批斗,原因有两个:一是在开县全境解放的第二天,林永昌便公开宣布,一年前他免费租给佃户耕种的田地,无论面积大小,即日起不再归他林昌永所有,在新政府决定这些田地的归属之前,暂时由佃户们自行打理;二是至开县解放前一个月,林昌永的另一半土地已经卖出去九成半,剩下的百十亩田地,全县和平解放的第三天,他便主动写了一份报告派人送到军管委员会,说是无论是田地还是房产,他都无偿献给共产党和解放军。如此这般,大地主林昌永便成了新政权承认的开明人士,受到了应有的礼待,其住宅和家人几乎没有受到什么冲击。
  1951年2月,开县进行土地改革,因其他地主的检举,原本以为逃过一劫的林昌永被定性为地主恶霸,面临被枪决的厄运。但他事先得到土改工作组一位高人的指点,在土改正式开始之前广散钱财,还把家里仓库的粮食全部无偿分给附近农民,再次捞得一个开明地主的好名声。
  开大会斗地主的时候,不止一次得到林昌永好处的乡亲们谁也没那么多怨气,装模装样地喊喊口号,没有人为难林昌永,甚至连抄家的步骤都省了,还联名为这个开明的地主请愿,恳请政府饶他不死。
  就这样,83岁的林昌永终于换来一条活命,4年后无疾而终。
  对生死,林昌永其实看得很淡,他曾在林平运和李良开面前讲,生死由天,不要强求,老天不让你活一百岁,你指定活不过九十九;老天让你今晚死,你指定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人可以跟天斗跟地斗,但不能跟命斗,该死的时候一定会死,谁也逃不过。
  临去世前几分钟,林昌永异常清醒,他把其他家人都赶出去,把林平运一个人留在卧室里,交给孙子一张纸条,讲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土改结束后,林昌永按照事先约定找到工作组那位高人,把提前隐藏、多年积攒下来的两大箱金银财宝交给他,一箱作为感谢,一箱委托暂存,并互留了清单,约好由林昌永指定的后人前去认领。
  听到这个秘密,时年15岁的林平运惊呆了,但他没有忘记问爷爷:“他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我怎么去找他?”
  此时,林昌永已油尽灯枯:“…他是上海人…来的那年51岁,他叫纪德…”话还没说完,林昌永就断了气。
  爷爷去世后,林平运把这个秘密珍藏在心里,连父母都没告诉。
  三年后,在当兵无望、考学无门的情况下,因地主之孙而饱受歧视的林平运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一个人辗转到了上海郊区,改名陆平远,自称是父母双亡、没有其他近亲的孤儿,一边干零活挣钱养活自己,一边伺机寻找那个让帮爷爷捡回一条命的高人。
  陆平远在郊区砖厂干了三年,还修过自行车,捡过破烂,受尽了白眼。24岁那年,一个偶然的机会,他认识上海永久自行车厂的一个老钳工,两人很谈得来,成为忘年交。后经这位老钳工推荐,陆平远进入这家全国知名的工厂,从学徒和临时工干起,三年后转为合同工,算是端上了铁饭碗。
  人生就是这样无常,厄运当头,怎么也躲不过去;好运来了,想不转运都很难。自打认识永久厂的老钳工,陆平远的好运开始接连不断:不仅成为国营大工厂的正式工人,还意外找到了恋人。
  这是一次美丽的邂逅。那是1966年夏日一个周末,26岁的陆平远闲来无事,一个到黄浦江边,顺着江水的流向,漫无目的地散步。
  忽然间,陆平远听到一个女子尖叫声。回过头,发现一个醉汉左手正拉着一个少女的红色连衣裙不放,右手在少女胸前乱摸。少女显然被吓坏了,花容失色,浑身颤抖,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种危急局面。
  陆平远也没多想,大吼一声“住手”,几个箭步冲了上去,左手一把拎住醉汉零乱的头发,右手攥指成拳,狠狠地砸向对方的头部。醉汉疼痛难忍,松开少女,撒开脚丫疯跑,瞬间便没了踪影。
  这个英雄救美的经历虽然有些老套,但对于陆平远来说,而是一个难能可贵的人生际遇。因为他很快了解到,少女叫纪春兰,时年22岁,在上海百货公司上班,祖父是一个从京城退休回上海老家休养的厅级老干部,其父亲在上海轻工局工作,是一个不大不小的中层领导。
  听说少女姓纪,陆平远心里一动,继续不动声色地问着纪春兰的家里情况。当得知她的祖父叫纪德民、曾经随大军深入西南山区腹地、在川东地区搞过土改的经历时,陆平远预感他就是祖父让他寻找的高人。
  陆平远深知,这是个不能说的秘密,即便是对花一样漂亮的纪春兰,也不能吐露半个字。在黄浦江边,陆平远当即作出一个决定:不惜一切代价和纪春兰谈爱恋,并以此为跳板,最终找到纪德民。
  原本,纪春兰已经有男友了,也明确无误地告诉了陆平远。陆平远没管这些,有事没事就往百货公司路,今天送去一小包零食,明天带去一袋糖果,或者是一只发夹,或是一根绑头发用的彩色皮筋,反正全是女孩子喜欢的东西。
  对曾经出手救过自己的恩人,纪春兰也不好直接拒绝与其来往,何况陆平远又是个很有分寸的年轻人,从没有过轻佻的言行,让纪春兰说不出什么。
  其实,陆平远可没这么单纯,他一边和纪春兰单纯地交往着,一边暗地里跑到纪春兰男友的单位,故意散布纪春兰作风有问题、脚踏两只船的负面讯息。纪春兰的男友也是个愣头青,没作任何调查,便气冲冲地跑到百货公司大闹一场,让纪春兰很没面子,直接和他吹了灯,两人就此中止爱恋关系。
  属于陆平远的机会终于来了。相救之恩加上良好的修养举止,纪春兰自然而然地接纳了陆平远这个新恋人。两人很快进入热恋状态,一年后进入谈婚论嫁阶段。
  既然准备结婚,家长总是要见的。陆平远这边好说,按照他自个儿的说法,独苗一棵,父母双亡,老家也没什么亲人,想见家长也见不着。纪春兰那边的情况则要复杂得多,有父母,有爷爷奶奶,还有舅舅、舅妈和七大姑八大姨的,聚在一起得坐五六桌。
  经过多年的历练,陆平远已不再是那个土里土气的山区地主后代,而是成为一个有着良好长相和谈吐、熟悉上海都市生活的成熟青年。在纪家组织的订亲宴上,他谦和地微笑着,不卑不亢地和每一个人打着招呼,挨个敬酒致意,大大方方地回答众人的每一个问题。
  陆平远的表现,让纪春兰的父母很满意,爷爷纪德民也相中了这个来自川东开县的小伙子。那可是自己短暂工作过的地方,也是通过土改让自己深得上司好评的地方,更是自己一步步干到北京的重要中转地,说开县是自己的福地,一点也不夸张。看到来自福地的年轻人,他当然觉得异常亲切。
  更让纪德民欣喜不已的是,陆平远这个年轻人会玩纸牌,尤其是川渝一带流行多年的斗地主,玩得特别精。而纪德民刚好喜欢斗地主,并且瘾头很大,家里有三个人,就在牌桌上斗;凑不够人手,就在网上斗,没完没了,乐此不疲。
  陆平远抓住这个机会,一有空就往纪家跑,拉着纪春兰,昏天黑地陪纪德民斗地主,并且想赢就赢,想输就输,把纪德民哄得相当高兴,直说这孩子聪明、有孝心,值得宝贝孙女托付终身。
  有了老爷子的首肯,陆平远顺利和纪春兰结了婚,生了儿子,个人事业也顺风顺水起来,先是从普通工人提为干部,后调入上海市轻工局,一直干到副局级调研员位置上,2004年顺利退休。
  陆平远是个务实的人,自打和纪春兰结婚,从没在纪德民面前提起过自己的真实身份,即便是在确认纪德民就是爷爷口中的那个高人之后,他也没有说出实情,更没有找纪德民要什么金银珠宝,他甚至把爷爷留下来的那张清单销毁了,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一样。
  退休后,陆平远回了一趟老家,除了4个姑姑的部分后人,其他亲人早已杳无音讯。好在李良开这个儿时伙伴还活着,两人还能在一起说说小时候的乐事趣事糗事。
  见面那天,两个儿时最要好的伙伴都很激动,抱头痛哭,老泪纵横。
  李良开使劲拍打着陆平远的肩膀:“你个大脑壳,老不死的,怎么还活着啊?还改了名?因为啥啊?”
  陆平远则朝着李良开的胸脯擂了一拳:“你个长麻杆,还这么瘦?你都没死,我怎么好意思先走?改名字咋了?不就是个符号嘛,只要你愿意,你改成阿猫阿狗都行。告诉你,我这名可是改不了了,一改,连退休工资都没处领了。就这么着吧,反正啥也耽误不了。”
  期间,李良开和陆平远互留了详细的联系方式,约定一有机会,他一定到上海去看看。
  可不是,定下从深圳到上海的行程后,李良开给陆平远打了个电话,让他来火车站接自己。
  2013年9月24日7时58分,T212次列车准时驶入上海南站。十多分钟后,两个年近古稀老人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久久没有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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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5-30 07:33 |显示全部楼层
  08
  陆平远的退休生活悠闲而自在,平时在城里和老伴一起看看孙子,接送孩子上下学,一到周末或大小长假,老俩口便带着孙子到上海市郊的小庄园里亲近土地,亲近大自然,试图重新找回儿时在山野里疯狂的感觉。
  所谓小庄园,不过是三间平房、一圈红砖围起来的农家小院,房前屋后有一亩多地,都是从进城务工的农民手里租来的,平时交由留守的老人看管打理,节假日则由陆平远说了算,今天到地里锄个草,明天往菜地里施点农家肥,倒不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纯粹是为了体验耕种的乐趣。
  李良开的到来,让陆平远非常兴奋,领着李良开在市区主要景点转悠两天之后,也不管是不是周末,非要自己开车拉着李良开到他的农家小庄园去小住几天。
  不看不要紧,一看李良开就乐了:“我说大脑壳,亏你还是大地主的后人,就这三间破平房,就这点地,离城区这么近,一抬头就能看见不远处的高楼大厦,并且还都是租来的,连个房产证和地契都没有,个老子的你也好意思说这叫庄园?你爷爷知道了,还不得买块豆腐撞死?我看你就是过家家玩!”
  “哈哈,还真被你狗日的说对了。”平时很少说四川话,陆平远说得非常蹩脚,“日马你也不打听打听,这是在上海,是中国最发达的城市,在郊区买一间小平房,可能我还买得起,你让我买地,不是成心笑话我吗?一亩地多少钱?说出来吓死你!要是工业用地还好说,几十万上百万的事。如果是搞房地产开发,离城区稍微近一些,一亩地没个几百万甚至上千万,不可能买到手。”
  “真有这么贵?那修出来的房子得买多少钱?”李良开有点难以置信。
  “市区的房子,每平米最贵买到六七万了。郊区的房子也便宜不到哪里去,每平米一两万,是再正常不过的价格。好多上海人买不起房子,干脆连上海郊区的房子也不考虑了,直接跑到江苏的地界上购房。只要出了上海,那房子便宜得不是点把点。”说起上海的房价,陆平远越说越激动,“这哪是买房?这不是要人老命吗?要是把在上海买一套房子的钱拿回我们老家月溪场,不得买一个小区啊。”
  李良开哈哈大笑:“好你个大脑壳,说得是不是也太夸张了?告诉你,月溪街上的房子也没你想象的那么便宜,每平米也涨到两三千了。不说这个了,我们两个还是给你的菜地除除草吧。”
  在陆平远的坚持下,老哥俩在这个小庄园里住了两天两夜,白天结伴到地里忙乎,一日三餐自己动手解决,晚上躺在床上说各自经历的风风雨雨,说儿时在一起度过的点点滴滴。到第三天吃过早饭,李良开说啥要走,称自己此行的正事一点没办,不能再呆下去了。陆平远再三挽留无果,只好亲自开车把李良开送到青浦。
  青浦是唐家岩李氏后生比较集中的地方,且以大房的后人为主,男女老少加在一起,不下50人,其中包括李良开的大哥李良川、二哥李良万及他们的儿女、儿媳和女婿,还有二房、四房的一些后人。
  把这么多唐家岩李氏后人聚集在一起的,是李良万的大儿子李冲锋。这个贫困家庭成长起来的孩子,硬是赁着自己的学识、毅力和为人,一步步干到一家中日合资企业副总经理的位置上,一跃成为唐家岩李氏后生中收入最高的金领。
  由于为人过于倔强和老实,生于1938年、18岁就被母亲邓氏勒令分开单过的李良万一直不太如意,又不会挣钱的手艺。挣不到钱,家里一贫如洗,也就没有媒人提亲。直到1976年冬,李良万38岁那年,他才把患有严重哮喘病、时年27岁的柴凤琴娶回家。
  在很多人眼里,李良万那个家根本就不像一个家:唯一一间四处漏风、房顶漏雨的板壁房子,连个灶屋和猪圈都没有,只能在檐沟后面搭一个简易棚子,一半做灶屋,一半当猪圈。因为这个缘故,唐家岩李家大院的长舌妇们总是非常不屑地讲:“万宝儿家煮的饭吃不得,有猪粑粑(猪屎)味。”
  由于房子实在紧张,李良万家没有睡觉的歇房,没有接待客人的堂屋,那间唯一的板壁房子既是歇房也是堂屋,还是放饭桌的地方,也是堆放粮食和杂物的地儿,那个拥挤和凌乱劲,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杂乱不堪。
  因为身子骨过于羸弱、一干活就喘个不停的缘故,柴凤琴这个新媳妇并没有给李良万原本凌乱的家带来什么变化,反而因为人口的增多而显得更加拥挤。尤其是结婚一年后,随着大儿子李冲锋、二儿子李建功、小女儿李珍的陆续出生,这个原本就捉襟见肘的家愈发显得贫困,成为唐家岩李家大院最穷的人家。
  那时,家家户户都过着缺吃少穿的清苦生活,谁家也好不到哪里去,邓氏和大房的兄弟妯娌们也有心拉李良万一把,但大都有心无力,只能干着急。
  身为母亲,邓氏其实很心疼二儿子,但她确实不喜欢李良万的臭脾气,也不待见成天咳个不停的二儿媳,在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心理的支配下,邓氏经常骂二儿子不争气,骂二儿媳不能干。
  徐小芳等大房的妯娌见婆婆这个态度,对柴凤琴及其孩子们的态度也变得微妙起来,既不刻意亲热,也不故意冷淡,反正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还叮嘱自家的孩子不要去二叔二婶家,也不要跟二叔二婶家的孩子们玩,说那个家太脏,那家人有传染病,尽量离远点,免得沾染上。
  既然自己的亲娘、亲兄弟、亲妯娌都这个态度,李家大院二房、三房、四房的后人们自然不好怎么和李良万、柴凤琴及他们的孩子们接触。内外因素一结合,李良万夫妇及他们的孩子便成了唐家岩最被漠视、最为孤寂的一家人。
  对这种境遇,李良万、柴凤琴是反感的,却又无可奈何。既然靠两口子的力量无法改变这种境况,那就只能寄希望于下一吧代。基于这个考虑,大儿子出生时,李良万给其取名李冲锋,希望这个长子以冲锋的速度快快长大,尽快担当起中兴家室的大任。二儿子出生后,则取名李建功,期望他将来建功立业,光耀门楣。而夫妻俩最后一个孩子、唯一的女儿出生后,取名李珍。
  三个孩子的名字,让本来就看不起这家人的左邻右舍们更加不屑。什么冲锋,什么建功,还争来争去的,这是要干什么呀?难不成想坐火箭和上卫星?有发家致富的想法,可以理解,但不能全指望孩子啊。明明是两口子不行,却把责任推到小娃儿身上,实在可笑得很。
  李良万并不理会这些,一心只想着尽快出人头地。1981年土地包产到户后,因期盼自家的田地年年有个好收成,相信靠天吃饭的李良开一度把两个儿子的名字给改了,一个叫风调,一个叫雨顺,直取风调雨顺之意。唐家岩李家大院的其他人家把这事当作笑谈,一有机会就拿这两个孩子的新名字开涮。等到孩子们先后上了学,趁自个儿到学校报名的机会,大儿子率先把名字改回李冲锋,二儿子也跟着效仿,李良万别无它法,只好默许。
  从小经常目睹奶奶和叔叔婶娘们对家人的冷漠,不时听到左邻右舍对家人的嘲弄,身为长子的李冲锋心里有过自卑,也暗地里埋怨过父母,上小学时还曾破罐子破摔过,成天作业不写,还经常逃课,寻思反正家里也没钱供自己上初中,干脆混几年算毬。
  1990年3月31日,离李冲锋小学毕业还有三个多月的时候,一场突如其来并被忽视的流感,让柴凤琴的哮喘病急剧发作,于后半夜死在床上。
  出于对风水学的极度迷信,李良万趁去给柴凤琴娘家人报丧的机会,连夜绕道找到方圆数十里无人不知的老道士安名山,以两百元现金的昂贵代价,请安名山指点迷津,给柴凤琴找一个理想的安葬地点,以此庇护其后人鸿运亨通,好运无限。
  安名山是个很有职业操守的道士,并不乱收钱,十分尊崇道家无为而治、凡事随缘的理念。见李良万态度极为诚恳,又声泪俱下地描述了家里的惨景,安名山顿生怜悯之心,象征性地收了五十块钱,伏在李良万耳边一阵低语,说得对方连连点头,满意而归。
  回到唐家岩李家大院,等柴凤琴的娘家人全部到齐,李良万当众宣布一个决定:妻子的丧事不请道士,不看风水,而是由他自行察看和确定下葬地点。
  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情!柴家人顿时炸了锅,李家大院的人们也议论纷纷,不知道平时就犟得九头牛也拉不回的李良万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李良万不管这些,力排众议,在妻子去世的第三天清晨,坚持把她埋葬一个谁也没想到地方——白帽子,一座主要成分为碎石和沙土的独立小山包,方圆不超过100米,山包上常年不长林木,只生长一些稀稀拉拉的杂草,算得上是个兔子都不去拉屎的地方,唯一称得上景致是冬天下雪后,整个小山包很像一顶白色的帽子。
  在此之前,由于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风水,白帽子从没有过坟茔,柴凤琴算是这里埋葬的第一个逝者。
  李良万选择的下葬地很特别,既不在小山包的脚下,也不在半山腰上,而是非常突兀地矗立在白帽子的顶端中央,正对着左右两条大路的中轴线,十分扎眼。
  对李良万的这个选择,好多人都摇头,说他这是在胡搞乱整。李良万哩,始终不予理会,只是非常神秘地、非常庄重地把三个孩子叫到柴凤琴的坟前,让他们齐刷刷地跪成一排,说从今往后,妈妈会在这里看着你们,也会保佑你们顺顺利利,保佑你们每人都会有一个非常美好的前程。
  这一年,李冲锋13岁,对所谓风水并没有什么概念,只知道从此没了疼爱自己的妈妈,好多事情只能靠自个儿去打拼、去争取。在妈妈坟前跪了几分钟,李冲锋忽然觉得自己长大了,心里默默地向妈妈保证:从今以后,我一定会好好念书,一定靠自己的能力让父亲和弟弟妹妹过上好日子。
  接下来的三个多月,李冲锋拼命地学习,遇到不懂不会的题目,哪怕是晚上,他也坚持打着火把走两里山路去向老师请教。功夫不负有心人,当年7月,李冲锋以优异的成绩,顺利考进县里的重点初中月溪中学。
  大儿子拿到月溪中学录取通知书那天,李良万跑到白帽子,泪流满面地向坟茔里的妻子报告这个好消息。末了,他惊喜地发现,原本寸草不生的坟茔上,不知何时竟然长出了不少茂密的地果儿藤,绿油油的,生机盎然。
  在李良万眼里,大儿子考上重点初中,妻子的坟茔上长出地果儿藤,这一切都是好征兆。看来,老道士并没有欺骗自己,那五十块钱,花得也真值。
  初中三年,李冲锋依然忘我地学习,每到期末测验,总成绩从没跌出过全年组前十名。1993年中考前,班主任老师找李冲锋谈话,希望他报考重点高中,说凭他的天赋和勤奋,将来考个重点大学绝对不成问题,那样的话,前程会更加美好。
  李冲锋懂得班主任老师的意思,这是在劝他不要报考中专。
  前些年,中专毕业一直统一分配工作,但就在1993年上半年,已经传出今后中专不再包分配的小道消息。班主任知道李冲锋家里的情况,也知道这个学生一直都想读中专,以便尽快参加工作贴补家用,但如果中专真不包分配了,这个成绩优异的学生不就被耽误了么?
  班主任老师的分析,让李冲锋也动摇了,但一想到家里的困境,想到父亲没日没夜在田地里劳作的身影,他决定还是报考中专,并且是最有把握、离家最近、相关费用相对较低的万县农校。至于中专包不包分配,李冲锋宁愿相信这是传言。既然是传言,哪能一说就灵呢?管它呢,考上再说吧。
  两个月后,李冲锋毫无悬念地考上万县农校,三年后顺利毕业。但这个时候,那些关于中专不包分配的传言突然就变成了现实,学校召开大会,宣布了上级这个决定。但为了缓和学生和家长们的不满情绪,对当年的两百多名毕业生,教育部门还是采取了较和温和的方式:无论来自哪里,全部分配到新疆建设兵团,用以解决当地农技员紧缺的现实困难。
  就这样,李冲锋总算端上了铁饭碗,尽管工资不高,但足以让李良万在唐家岩李家大院扬眉吐气了。
  可李冲锋并不满足于在新疆做一辈子农技员,一边勤奋工作,一边利用业余时间参加成人自考,用四年时间,先后拿到了大专和本科文凭,还练就了一口流利的日语。
  等到时机成熟,李冲锋不顾父亲的反对,毅然决然地从单位辞职,到上海重新开始打拼,最终坐到目前所在中日合资企业副总经理的位置上,不仅靠高薪在上海青浦买了商品房,协助弟弟和妹妹在重庆万州买了房子,还不计前嫌把唐家岩的兄弟姐妹介绍到自己所在企业打工挣钱,并力所能及地给予关照。
  说起李冲锋取得的骄人成就,唐家岩一带流传一个说法,称其母亲死后埋得好,坟茔所在的白帽子顶部中央,是一处只有高人才能看出来的风水宝地,这给柴凤琴的后人带来了莫大的福气。
  也有人不同意这种说法,说柴凤琴位于白帽子那座坟,根本就是个空坟,充其量算一个衣冠冢,柴凤琴的遗体只在这座坟茔的棺材里躺了一个白天,当天夜里就被李良万独自秘密转移到一个不为人知、真正堪称风水宝地的地方。
  还有更离奇的说法,说李冲锋考上中专之后,有人眼红李良万时来运转,便四处散布谣言,说白帽子的风水不长久,柴凤琴埋在那里五年之后,这个地方将由风水宝地变成险恶之地,如果不移坟,指定贻害柴凤琴的后人。李良万信以为真,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刨开了长满地果儿藤的坟茔,打开棺材,发现棺木内盛满了清水,柴凤琴不但没有腐烂,还红脸花色的,如睡熟一般。看到这个情景,李良万知道被骗了,但已没有退路,只好含泪将妻子的遗体秘密埋葬到另一个鲜为人知的地方,连坟茔也没堆一个。因为按照当地的说法,坟茔一旦敞开,不管出现什么状况,必须尽快把尸骨移葬他处,否则死者那些活着的亲人们会遭大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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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6-7 10:37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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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7-3 19:47 |显示全部楼层
  09
  对自己亲三叔的到来,李冲锋分外热情,吃穿住行用,样样安排周全。李良开抵达青浦的当天晚上,他还找了一家饭店,把唐家岩李家大院的后人招呼到一起,热热闹闹地为李良开接风洗尘。
  看得出,李冲锋很有号召力,但凡唐家岩李氏后人,只要是在青浦地界上,无论男女老少,大有唯他马首是瞻的味道。这让李良开倍感欣慰,因为大房总算又出了一个有本事的后生。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竞争,家族内部也不例外。自打唐家岩李家大院的开创人李永杰去世后,李有文、李有武、李有双、李有全等四房后人明里暗里相互比拼,没完没了。先是比谁家生的儿子多,多一个就有多了一份不怕被人欺负的底气;后又比谁的孙子多,且以带把的为准,女娃是不算数的;后来,开始比谁家的男孩能当兵,只要穿上军装,一个顶好几个,威风得不得了;再后来,则比着拼命挣钱供孩子读书,都想让孩子跳出农门,端上铁饭碗;改革开放之后,比拼的重点变成了打工挣钱,谁家的孩子多,谁家孩子从外面寄回来的钱多,谁家的砖瓦房盖得早盖得气派,谁说话就会硬气…
  很长一段时间内,李有文及其后人们是自豪的。原因很简单,在激烈的家族内部竞争中,大房一直保持着无以伦比的优势:李有文6个儿子中,老四李良溪和老幺李良月先后当兵,老三李良开当了多年大队干部和村主任;孙辈的数量更是遥遥领先,带把的超过20个;第一个盖起砖瓦房的,也是大房的老五李良梓。
  面对大房如日中天的运势,三房李有双、四房李有全及其后人们有些心灰意冷,一度丧失了赶超的信心和勇气。
  二房的后人们却不甘心一直被大房压着,加之有上一辈人的恩怨,作为二房独苗的李良申一直想出人头地,也要求自己的5个儿子自立自强,争取早日突出重围,给气焰嚣张的大房来一个绝地反击。
  富不过三代,强也强不过三代。在经历“有”“良”两辈的辉煌之后,到“善”字辈这一代,大房的优势渐微,而二房、三房、四房而逐渐中兴,大有后来居上之势。
  首先一鸣惊人的,是李良申的孙子之一、李善刚的次子李富鸿。1985年夏天,从小学习成绩优异的李富鸿一考成名,以月溪中学应届毕业生总分第三名的好成绩,顺利考入开县师范学校,成为唐家岩李家大院通过读书跳出农门的第一人。
  这一年,李良申64岁,身手矫健,精力充沛,每天按时到坡上干活,根本不像年过六旬的老者。孙子金榜题名,李良申脸上的皱纹开成一朵朵鲜花,见谁都乐呵呵的,还破天荒地走出自家的四方小院,叨着旱烟,哼着川剧,到李家大院转悠了好几圈。
  大伙心知肚明,李良申的这些举动,是专门针对大房而来的。此时大房的当家人邓氏还健在,八十出头,耳聪目明,说起话来条理清楚,语速很快,像年轻时一样富有攻击性。见李良申这般嚣张,邓氏自然不会坐视不管,端着一盆脏水出了家门,照着院内的地坝沷了出去,嘴里则忙着指桑骂槐:“哪家的死鸭子没管好?嘎嘎地乱叫唤,吵死老娘了!老鹰怎么还不来?直接叨走算了。”
  李良申也不生气,转悠得更起劲了,口中的旱烟也抽得更欢实,吞云吐雾,余烟缭绕,每一缕青烟似乎都幻化成三个大字:我自豪。
  李富鸿到师范学校报到前,李良申逼着大儿子李善刚张罗了一次盛大的庆典活动,能请的亲戚都请到了,三房、四房的后人也如数应邀参加,鞭炮放了一挂又一挂,流水席从中午吃到晚上,夜间还安排了电影,惊动了整个梓第村,二房上下算是痛痛快快地长了一回脸。
  当天晚上,大房的后人们全都噤了声。邓氏阴沉着脸,晚饭都没吃;大人们一个个像霜打的茄子,或是泄了气的皮球,生机全无;孩子们喜欢热闹,想去看电影,却被大人严令禁止,只能心猿意马地呆在各自家里,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惹来大人们的打骂。
  面对此景此境,身为村主任的李良开心里也不好受,他去劝母亲邓氏,让老人家想开一些,却被母亲骂了个狗血喷头:“你还好意思来劝我?你不是村干部吗?你不是厉害吗?看看你那几个儿子,再看看你那些侄儿,哪个是读书的材料?你屋老汉要是还活着,还不得活活气死?这下好了,被人家比下去了吧?你们不要脸,我这个老不死的还要!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你们就这样认熊了?你们兄弟几个都攒钱干啥?还不赶紧送娃儿读书?人家的孙子能去月溪中学读书,为什么我的孙子不能?成绩不好?这是理由吗?不是还有议价生吗?不行把我的棺材卖了,拿去给娃儿们读书!我就不信了,我们大房就供不出一个吃公粮的娃儿来!”
  既然老太太发话了,大房的6个儿子也不敢不听,于是纷纷拼尽老本,花大价钱把孩子往月溪场上的中学和小学送。不料这帮孩子真不争气,除了李良万的大儿子李冲锋头脑聪明,偶尔考一个好成绩之外,其余十多个孩子资质平平,都不是读书的材料,再努力也是白搭,几年折腾下来,大多勉强拿到初中毕业证,之后别无选择,只能到南方打工。
  在培养孩子读书这件事上,大房收效甚微,二房却是芝麻开花节节高。1986年,也就是李富鸿考上师范学校的第二年,李富强的长子李富军参加高考,一举高上成都理工学院大专班,成为唐家岩李氏后人中的第一个大学生。
  眼看与二房无法继续竞争下去,大房的6个妯娌不再一致对外,而是各自打起了小算盘,搞起了内耗。
  见老二李良万的长子李冲锋偶尔也能考出好成绩,几个婶娘开始有意无意在柴凤琴跟前说风凉话:“咱们公公老汉的坟风水不好,再怎么努力也是白费功夫。”“今儿个成绩好,不等于明个儿成绩还好。差不多就行了,浪费那些钱做啥子?”“人家那边先出了个中专生,又出了个大专生,难不成咱们这边要出个本科生?太阳不会真的从西边出来吧?”
  此时的柴凤琴已快油尽灯枯,根本无力和妯娌们争辩什么,只能私下里教育自己的大儿子,让他别听那些闲话,只要安心读书就好了。
  李冲锋却受不了这些闲话,自主主张跑去找三叔李良开,请他出面阻止婶娘们热嘲冷讽。那天刚上赶上李良开因提留款管理使用不善被乡领导批了一顿,心情很不好,便劈头盖脸地训斥李冲锋,骂他不懂事,骂他不争气,骂他不该屁大点事儿就找人诉苦,骂他不像个男子汉。
  李良开的这一通无心之骂,深深刺痛了李冲锋。加之不久后柴凤琴病故,忽然间懂事的李冲锋愈发记住了三叔的那顿臭骂,暗暗发誓要好好读书,要混出个名堂出来,要用实际行动给父母争光,要用自己的努力改变窘迫的家境。
  从那天挨骂之后,一直到农校毕业去新疆工作之前,李冲锋对李良开的态度始终不冷不热的。见面了也叫三叔,但敷衍的痕迹很重。李良开也没放在心上,心想这孩子还小,犯不着跟他计较。
  在青浦的一周时间里,叔侄俩有了更多交流机会。一天晚饭后,叔侄两人相约到外边散步,边走边谈。
  谈到自己那次骂人,李良开问李冲锋:“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记恨三叔吧?”
  “哈哈,啷个可能?”李冲锋开怀大笑,“不过说实话,当初确实对您有点意见。参加工作后,我才明白您是在用激将法,激励我用心读书。我能有今天,真得谢谢您那一通臭骂。”
  说起往事,李良开很感慨:“你也别抬举你三叔。要是骂人这么管用,我天天出去骂人好了。我跟你说,靠这靠那,都是假的,除了自己,谁也靠不住。比如你,一步步走到今天,都是你自个儿努力的结果。有人说,是你妈妈的坟埋得好,给你带来了好运气。我看这就是扯淡!”
  “确实是扯淡。”李冲锋表示赞同,“尽管我屋老汉信这个,可我从来没信过。人死如灯灭,死了就死了,哪还能庇护后人?皇帝们的坟都埋得好,风水更是没得说,但也没见一个皇朝代代相传永不落幕,长长短短,早早晚晚,最后都被人推翻了。”
  听李冲锋这么讲,李良开有些担心,怕这个侄儿不支持自己保住老院子、祖坟和古柏的举动。于是,他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怎么看唐家岩老院子要拆迁的事?”
  “哈哈,您要听真话还是假话?”李冲锋问。
  “当然听真话。”
  “那我说了,您可别生气啊。”李冲锋顿了顿,亮出自己的观点,“从大局上看,架高压线、修变电站是大事,也是好事,应当支持。何况国家还给那么高的补偿。说句不太贴切的话,胳膊拧不过大腿,该搬的时候还得搬,该拆的房子还得拆,拖是拖不过去的。”
  “你说的也对。我不是想保住祖宗留下来的东西吗?对我们这些老东西来说,其实无所谓,没几年就会死翘翘,两眼一闭,什么都跟我们没关系了。但对你们这些在外面打拼的年轻人来说,保住老院子和祖坟,就等于保住了故乡的根。要不然,等你们想家的时候,想回老家的时候,回哪儿去?能回去吗?再说了,高压线非得从我们唐家岩走吗?改一下设计方案,换一条线路,问题不就解决了嘛。”
  “您说得轻巧。那可是上亿的投资啊,是经过精心勘测和计算的,哪能说变就变?更何况,这事总得有人作出牺牲噻,咱们唐家岩李家大院不搬,别的院子就会搬。如果都不愿意,这事还不办了?显然不可能。”
  “你娃儿什么意思?是不是不支持我?”听李冲锋这么讲,李良开有些生气了,端起老辈子的架子,佯装要训人。
  李冲锋赶紧表明立场:“谁说不支持了?我是和您探讨这个理儿。既然三叔都下决心了,我这个当侄儿也没什么好犹豫的,肯定支持您。我一不是党员,二不是干部,一个打工崽,凭自己的本事吃饭,真没那么多顾虑。再说,我屋老汉一直想回唐家岩老院子,我们三兄妹也想留住老家那间老屋。您说得对,老家再穷,也是我们从小生长的地方,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只要唐家岩的老院子还在,我们心里就有个牵挂,想回老家看看时也有个落脚的地方。”
  “这还差不多。”李良开松了一口气,“你家那间房子早就垮了,根本住不了人。你娃儿现在也不缺钱,怎么不回去重新盖一间?要不我想办法给你重新弄块宅基地,你也盖个小二楼?”
  “我屋老汉也有这个想法。但我和弟娃一商量,还是算了。弟弟妹妹在万州买了房子,我在上海安了家,将来都不会回去住了,再盖个房子,不是浪费钱吗?我想好了,如果老汉非要回老家住,我就花钱给他买两间别人空闲下来的老房子,付租金也行。这样两全其美,还不浪费,您觉得怎么样?”李冲锋和盘拖出自己的想法。
  李良开叹了一口气:“唉,还能怎么样?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们这些老不死的想管也管不了,干脆不管了!对了,听你老汉说,你那房子名义上在上海,实际是在江苏境内,厨房的手机信号是上海的,客厅的手机信号是江苏的,这也太玄了吧?你娃儿是不是被人给骗了?挣点钱不容易,花上海的钱买江苏的房子,不冤吗?”
  “哈哈,您别听他打胡乱说。”李冲锋又是一番大笑,“确实是上海青浦的房子,只是离江苏苏州昆山太近了。至于手机信号,也没那么夸张,都是别人起哄瞎传的,您就别跟着乱传了。”
  “没上当受骗就好。”转过一个路口,李良开顺势换了话题,“你屋老汉想回去,你就让他回去吧。他跟我说了,虽然这边生活条件比老家好,但他还是不习惯。别这么憋着,容易把身体憋坏。”
  “好吧。”李冲锋无奈地摇了摇头,“等我忙完这段,我回一趟老家,先把房子落实了,再让老汉回去。还有,签名和录像的事您就不用操心了,把横幅和摄像机交给我,我指定一个不落地给您落实好。您安心在这里呆几天,大叔和我爸都在这里,您们兄弟三个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就别着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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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
发表于 2014-7-4 05:56 |显示全部楼层

{:soso_e1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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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7-4 05:57 |显示全部楼层
苏力 发表于 2014-7-3 21:26
这是多少字了?

十二三万?没统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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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7-4 05:57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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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
发表于 2014-7-5 09:14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般若山人 于 2014-7-5 09:17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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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熟悉李良开的人都知道,这个前村委会主任不是一个磨磨叨叨的人,干啥痛痛快快,很少拖泥带水。可2013年10月7日这天上午9时30分许,在上海火车站入站口,李良开迟迟不肯检查进站,一会儿拉着大哥李良川的手,叮嘱他注意身体,一会儿又搂着二哥李良万的肩膀,劝他早点回老家,泪花闪烁,欲言又止,话里话外,全都传递着同一个信息:依依不舍。
  三弟的异常表现,让生于1936年的李良川和1938年出生的李良万很是诧异。在他们的印象里,三弟从小就很要强,也很坚强,天大的困难,很少见他唉声叹气,再大的麻烦,也总能一一化解。
  “老三,你是怎么了?”77岁的李良川拍了拍李良开的头。
  “没事,迷眼了。”李良开伸手擦了擦眼角,“老大,你都快八十了,还在外面飘着干啥?都说落叶归根,你怎么一点也不着急?”
  李良川乐了:“原来就为这个啊。我不是在这儿带小孙子读书嘛,趁手脚还算利索,能帮娃儿们一把就帮一把。明年细娃儿要回开县读高中,我自然就跟回去了。你别担心我,我不是好好的嘛,没病没灾,能吃能喝。放心,我这个老大一定好好活着,给你们五个弟娃带个好头,争取活他个九十来岁。”
  “那是肯定的。”不善言辞的李良万接过话茬,“老三,我知道你舍不得我和老大,我们也舍不得你。别着急,我很快就会回去了。冲锋那兔崽子已经答应我,等他忙过这阵子,就回唐家岩给我落实房子。等你这一圈跑完,前后脚的事,我可能也跟着回去了。”
  见两位哥哥都来安慰自己,李良开更加伤感了,展开双臂,把大哥和二哥搂在一起,想说几句彼此珍重的话,话没出口,却低声地抽噎起来。
  李良开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仿佛有一种生离死别的感觉,生怕上海这一别,再也看不到大哥和二哥。
  老三这一哭,老大和老二也莫名地慌乱和伤感起来,跟着抹起了眼泪。亲自开车来送站的李冲锋也深受感染,一边擦拭着眼角的泪花,一边把把三位老人分开,并把上海开往南京的G7008次列车一等座车票和行李箱交到李良开手里:“三叔,赶紧检查,要不然就赶不上火车了。我们进不去,只能送到这里。南京那边我已经联系好了,梦军哥会到车站接您。”
  李良开一手接过车票,一手接过行李,恋恋不舍地检查进站。走了几米,他忍不住回头,发现大哥和二哥还默然地站在原地,既没有说话,也没有挥手…
  10时39分,经过1小时零39分钟的高速奔行,G7008次列车准时停靠在南京火车站。
  两个多月的旅程下来,李良开已经熟悉了上下火车的所有程序,不再像当初那样手忙脚乱,非常从容地拉着行李箱,顺着人流走到出站口,看到了等候多时的李梦军。
  李梦军是李良昊和孟英莲的三儿子,是个很有想法、不按常理出牌的家伙。初中毕业后,他先是到福建晋江的鞋厂学做模具,后又跑到广东深圳一家鞋厂当技术主管,技术越来越好,工资连年攀升,前途一片光明。当老板准备提拔他当副总的关键时刻,他却突然辞工,并且远离了自己精通的模具专业,拉起一个十多人的施工队,天南地北地搞起了拆迁,天天和破房子和钢筋水泥打起了交道。
  这一选择,遭到了全家人的反对,包括一向支持孩子自由发展的孟英莲,也狠批评了三儿子一顿。李梦军不为所动,带着兄弟们到处打游击搞拆迁,从广东到广西,再经福建到上海,最终在南京落地生根,并正式注册成立了公司,走上了专业拆迁、依法拆迁、规范拆迁的轨道。
  坐在李梦军亲自驾驶的奔驰S300轿车里,李良开眼睛不够用了,看哪觉得哪里高档。尽管他不懂车,但这一路走来,也见识了不少好车,直觉告诉他,李梦军这台车肯定不便宜。一问,果不其然,新车售价90多万,加上契税和其它相关费用,超过100万元。
  这个价钱,彻底把李良开震蒙了:“你小子,我说你是不是钱多烧包啊?一百多万,得买多大一套房子!我跟你说,有钱也不能这么祸害啊。你屋老汉要是知道了,还不得托梦骂你龟儿子!”
  “哈哈,这个我真不怕。”见李良开这么严肃认真,李梦军乐得浑身乱颤,“我屋老汉死了31年了,想骂我也骂不成了。再说,我这也不是新车,倒了好几手,也值不了多少钱,我买它,就是挣个面子,好不然不好拿活儿呀。”
  “你娃儿净瞎扯。开个好车就能拿到活儿?照你这么说,那些老板啥也不用干,贷款买台好车,就可以空手套白狼了?显然不可能噻。”李良开不以为然。
  “三叔,您真行,真不愧是村主任出身。”李梦军深表敬佩,“还真让您说中了,光靠好车,真不一定能拿到活儿干,还得靠别的本事。”
  “那你靠啥子本事?”李良开顺藤摸瓜。
  “打麻将。”李梦军如实相告。
  5年前,在上海至南京的火车上,李梦军结识了南京某房管部门的一位姓白的处级干部,人称白处,湖北孝感人,三十五六岁,人如其名,长得白白胖胖,见谁都乐呵呵的,一副八面玲珑、四处逢源的模样。
  原本,李梦军并没奢望与白处有什么交集,可一路聊来,发现彼此有不少共同话题。比如,白处老家在孝感,而唐家岩李氏先祖李和钦也来自孝感;还比如,白处的母亲姓李,并且与李和钦同样来自孝感洗脚河一带;再比如,白处喜欢玩麻将,李梦军也好这个,两人技术都不差,均属于赢多输少那个级别的。尤其是在玩麻将这个话题上,两人越唠越投机,彼此交流了不少心得。等到下车前,白处主动留了自己的电话,让李梦军有事找他,还说有机会一定在一起切磋一下麻将技艺。
  那段时间,初到南京的李梦军正为没活可干发愁,得知白处在房管部门工作,他隐约觉得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机会。经过一番精心准备,李梦军花高价找来几个资深麻友,张罗了一个饭局,把白处请出来,先喝酒吃饭,再安排牌局,一个晚上下来,白处赢了个盆满钵满。
  就这样,白处和李梦军先是成了麻友,后来发展成为无话不谈的密友,再后来升格为利益攸关的合作合伙:白处负责给李梦军提供可拆迁的房源,李梦军则通过打麻将方式给予其丰厚回报。当然,白处遇有闲暇时间,也会找李梦军张罗牌局,而李梦军也从不掉链子,总能让白处满意而归。
  李梦军也曾提出直接给白处好处费,白处也不说理由,反正就是不干。后经高人指点,李梦军才明白其中的奥妙:直接收钱叫受贿,抓住了就是违法;而通过打麻将赢钱,性质就没那么严重了,如果没有别的证据,顶多算是参与赌博,处理起来要轻很多。
  从白处口中,李梦军了解到了一段靠麻将开道的官场秘闻。
  白处是公认的搓麻高手,想赢就赢,想输就输,几乎从不失手。这当然不是遗传,而是源于儿时的耳濡目染。从曾祖父那辈开始,白处家四代单传,三代开棋牌室,家人成天和麻将打交道,白处五岁时就学会了搓麻将,上初中时打遍小镇无敌手,麻友们惊为天人。
  因为这身绝技,白处的人生充满传奇。
  高考那年,白处的分数离一本录取线尚有一段距离,眼看就要与梦想中的大学失之交臂,其父不知从哪里打探到前来招生的老师好搓麻将,于是投其所好,还安排白处暗地里配合,结果白处按数学尖子特招入学,成为南京某大学数学系的一名新生。
  进了大学,白处的主要任务不是学习,而是陪学校大大小小的头头脑脑与方方面面的客人搓麻将。
  当然,白处是不必为钱发愁的,每次都有人给他一笔钱。而他的任务也很简单,就是既要不露声色地把手头的钱输给人家,还要配合客人把学校其他领导的钱赢走。
  毕业前,别的同学都为工作发愁,白处则无动于衷,继续以搓麻将为主业,最后在学校领导的安排下,顺顺当当地进了南京市某房管部门。
  正式工作了,白处的主要心思依然没在工作上,白天打瞌睡混日子,晚上陪人打麻将。同事们都以为他要玩完,不料他却顺顺当当地调职晋级,从普通办事员到科员,再到副主任科员、主任科员,一步也没耽误。
  有人说白处有赌神的天赋,在机关当个净听领导吆喝、啥也说了不算的干部算是白瞎了,不如到拉斯维加斯或澳门的大赌场里从业,收入肯定要比现在翻许多番。
  对此类议论,白处向来左耳进右耳出,一笑了之,白天依然有一搭没一搭地处理公务,晚上则精神百倍地奋战在麻将桌上。
  渐渐地,同事们发现白处不仅自个麻将搓得好,配合意识和动员能力也很强。
  机关的大小头头,会搓麻将的,白处把他们伺候得舒舒服服,开开心心;不会玩的,也会在白处的动员引导下逐渐上瘾,同样玩得乐乐呵呵。
  如此这般,白处想不升官都难。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民主测评或个别谈话时,总会传出对白处不利的讯息,但他每次都有惊无险,无一例外都顺利过关。
  这就样,白处的职务像芝麻开花一样节节攀高,最终升职为处级干部,职务名称前面虽不带长,但放屁同样带响。毕竟,他分管一摊工作,掌握着实实在在的权力。
  ……
  听完李梦军的介绍,李良开心里掠过阵阵不安:“你娃儿留点心,以后离这个姓白的远点。现在这个大气候,他这种打法,恐怕早晚要出事。到时候,别把你也搭进去。”
  “有这么严重?”李梦军倒吸一口冷气,默默地开着车,没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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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7-5 10:46 |显示全部楼层
北原 发表于 2014-7-5 09:28
开会就是好,不发奖金都能调动积极性

{:soso_e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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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7-5 10:46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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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是花钱租来的房子,并且在东郊,但李梦军在南京的家非常像样,三室一厅两卫,加上与客厅相连的落地阳台,套内面积超过130平米,并且离中山陵和紫金山天文台都不远,抬脚就是钟山,既坐拥大都市的繁华,又不失景区的宁静。
  在李梦军家里,当见到李良昊的遗孀孟英莲,李良开很高兴,上前拉着她的手,亲热地叫着幺嫂,问她身体怎么样,在这边习不习惯。孟英莲表面上很热情,但话里话外透露着敷衍的意味。这让李良开非常尴尬,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堂嫂。
  李良开心里清楚,当初自己执意要查李良昊留下来的旧账,孟英莲是有意见的,甚至说得上怀恨在心。加之后来没有阻止邓氏等人逼迫孟英莲改嫁给自己同母异父的哥哥吴维德,孟英莲恨上加恨,尽管已事过多年,她仍然心存芥蒂,难以释怀。
  在李良开看来,两度丧夫的孟英莲无疑是个命苦的女人。1980年夏,首任丈夫李良昊暴病身亡;1982年,改嫁李德忠;2013年初,眼看7个孩子都逐渐过上了好日子,第二任丈夫、时年59岁的李德忠又因尘肺去世。
  对这个苦命的女人,李良开一直心存愧疚,总想当面说声对不起,但碍于面子,一直张不开口。这次,在李梦军家里,李良开没再犹豫,非常正式地向孟英莲道歉,请她原谅自己。
  说起那段伤心往事,孟英莲哭了,也接受了李良开的道歉。
  多年的心结打开了,李良开和孟英莲都很高兴。吃过午饭,两人相约到中山陵转了转。当天晚上,李梦军把在南京的5名唐家岩李氏后人召集到一家饭店聚餐,顺带组织大家在请愿横幅上签了名,并按李良开的要求录了像。
  次日,李梦军亲自驾车,拉着李良开和孟英莲先去了南京大屠杀纪念馆,后又去了玄武湖、、鸡鸣寺、秦淮河等知名景点。一天逛下来,73岁的孟英连没觉得怎么的,69岁的李良开却累得够呛,胃又一阵一阵地绞痛起来,晚饭只喝了一碗白米粥,吃过几粒胃药,早早地便上床休息。
  10月9日上午9时51分许,李良开婉拒李梦军和孟英莲的挽留,乘坐杭州东站始发、途经南京南站的D2223次列车,直奔合肥而去。
  对于李良开而言,合肥是他最想去的地方之一。倒不是这里唐家岩李氏后人多,也不是因为这里风光好,而是这里有他儿时的偶像、退伍军人李良华。
  李良华是李良昊的亲三哥,生于1932年,比李良开大整整12岁。1952年冬,也就是李良开8岁那年,李良华应征入伍到北京某部服役,成为唐家岩李家大院的第一名解放军战士。
  在当年,这可是一件大事。李良华领到军装那天,整个唐家岩大院都沸腾了。尤其是那帮男孩,一个个眼睛都绿了,羡慕得不得了。这其中就包括李良开,看着身穿军装的李良华,他怎么看都觉得看不够,像个跟屁虫似地跟在李良华身后,母亲邓氏怎么叫也不肯回家。
  李良华入伍后不久,李良开上了小学,学会了认字写信,因为字写得比较工整,经常帮李良华的大哥李良丰给李良华回信。
  出于对偶像的崇拜,时间长了,李良开长了个心眼,每次帮李良丰写回信的时候,都会以自己的名义多写一封信,要么问一些自己感兴趣的事情,要么纯粹表达对李良华的敬仰之情。
  一来二去,李良华喜欢上了这个小堂弟,先是偶尔给李良开回信,后来发展到有信必回。等李良开长大成人,兄弟俩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经常在信中探讨一些人生感悟。李良华偶尔回家探亲,两个人更是亲热得不得了,在一起喝酒聊天,一聊就是通宵。
  李良开当上大队干部以后,经常写信向李良华请教一些工作上的事情。李良华知无不言,给了李良开很多好的建议。
  在部队,没上过学的李良华自学了小学和初中课程,学会了电器修理,还入了党,还被评为“五好战士”。1960年,服役8年之后,在部队领导的积极推荐下,李良华留在北京,进入成立不到两年的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工作,从一个普通电工做起,逐步成长为一名中层干部。特别是1970年中国科大被迫迁出北京并落户合肥之后,李良华的事业渐入佳境,到1982年,他已是科大后勤部门的三把手,享受处级待遇,一跃成为唐家岩李家大院走出来的第一大官。
  李良华事业上的成功,让远在老家的李良开非常高兴,经常拿这个堂兄教育自己的孩子和侄男侄女。
  不过李良开也清楚,李良华虽然事业上是成功的,但婚姻和家庭并不幸福。
  原本,李良华入伍前就喜欢上了邻村女孩杜小娟,杜小娟也很喜欢他,两人你情我愿,私下里打得火热。不料杜小娟的父母却嫌李良华父母早逝,家里太穷,说啥也不同意。李良华一气之下报名参军,想借此出人头地,达到最终被杜家认可和接纳的目的。谁知杜小娟的父母却不敢冒这个险,既怕李良华在部队混不出什么名堂,更怕李良华混出名堂后甩了女儿,于是软硬兼施,在李良华入伍后的第二年,逼着杜小娟嫁了人。
  得知这个消息,李良华伤心了很长时间,并且一度对婚姻失去信心。直到1962年,李良华年满30岁,在科大后勤部门一名四川万县籍领导的反复撮合下,他才和这名领导的亲戚、万县市郊的大龄女青年、时年27岁的房艳结婚。
  房艳的父亲在万县港务局上班,母亲在家务农,家里条件不错,本人高中毕业,长得高挑白净,漂漂亮亮,当时在万县丝绸厂上班,算是厂花之一。人长得漂亮,追求的人自然很多,可房艳是个心高气傲的女孩,一般男人入不了她的法眼,挑来挑去,便把自己变成了大龄女青年。
  对亲戚极力介绍的李良华,房艳最初也看不上眼,嫌一米六七的李良华个子太矮,并且长得太黑,像块黑煤炭,根本不符合自己的择偶标准。后经父母反复做工作,她才松口。
  结婚后,房艳调到中国科大的附属工厂当工人。科大迁到合肥后,随着李良华的职务逐步提升,要强的庞艳也跟着沾光,顺风顺水地往上爬,最后坐到工厂党支部书记的位置上。
  由于都不是彼此的意中人,李良华和房艳的婚后生活波澜不惊,既没有浪漫,也谈不上温馨,一直别别扭扭,三天两头拌嘴吵架。1963年至1967年,儿子和两个女儿相继出生,夫妻俩并没因为升格为父母而改变各自的脾气,依然不合拍,只要是在家里,不管什么时候,也不管孩子们的感受,说吵就吵,几乎没有消停的时候。
  对李良华与杜小娟的那段恋情,房艳耿耿于怀,两口子一吵架,她就拿杜小娟说事,要么说李良华心里有别的女人,要么说李良华脚踏两只船,或者骂李良华长着花花肠子,骂他贼心不死,骂他吃着碗里的惦记锅里的,什么伤人骂什么,从不顾及丈夫的感受。
  为了不刺激妻子,每每房艳提起杜小娟,李良华都选择沉默,既不争辩,也不回应,任由房艳天马行空地大骂特骂。
  1992年秋,李良华年满60周岁,光荣退休。第二年夏天,原本说好可以干到60岁退休的房艳被提前两年免职,成了一个闲人。要强了一辈子的房艳感觉受到了莫大的委屈,先是找领导哭闹无果,后又回到家里找丈夫发脾气,连续一个多月吃不好睡不踏实,最终造成重度精神分裂,时而清醒,时而疯癫,彻底失去了生活自理能力,需要李良华寸步不离地守在身边。
  一年后夏日的一天上午,李良华带着庞艳去商场买东西,一不留神,庞艳走丢了。尽管又是报警,又是发动同事亲友满合肥寻找,却一直没有消息。一周后,李良华在郊区的一个桥洞下发现了气绝多时的庞艳。
  料理完妻子的后事,大女儿又被查出患了精神病,女婿坚持离婚,带着孩子净身出户。李良华别无选择,只好把大女儿接回家和自己一起生活。
  让李良华烦恼的事还不止这些。尤其是唯一的儿子,从小就跟自己不亲,也不听自己的话,小时候不好好上学,长大后不好好上班,非要自己下海创业。结果生意没做起来,终身大事也耽误了,一直独身不说,还赖在单位分给李良华的房子里。
  虽然生活在同一套房子里,可父子俩形同路人。特别是房艳去世后,儿子更是把父亲当成仇人,两人要么互相不搭理,谁也不跟谁说话,要么一开口就对骂,什么难听骂什么。
  对自己这些并不光彩的家事,李良华从不在信中提及。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虽然相隔千里,有关李良华家事的点点滴滴还是传回了唐家岩李家大院。对此,李良开半信半疑,但从未在信中问起这方面的事情。正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家家也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外人哪能理得清呢?
  因为嫌家事丢人,房艳去世后的近20年时间里,李良华没再回过一次老家。有一回,科大组织离退休干部到长江三峡旅游,在改称重庆万州的原四川万县停留了两天,李良华很想回唐家岩李家大院看一看,但最终还是放弃了。都说衣锦还乡,自己的家事乱成一团糟,哪有脸直面祖先和亲人?
  当然,生活中也不只是烦恼,偶尔也有小小的惊喜或温暖的牵挂。比如,妻子房艳去世两三年后,开始有好心人给李良华张罗老伴,有年龄相相仿的,也有小八九岁的,有各方面条件都比较好的,也有条件差的。一个个见面,一个个筛选,李良华的生命活力似乎又迸发了,成天笑逐颜开,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十多岁。
  1996年夏,从李良开的来信中,李良华得知杜小娟的丈夫因病去世。这让李良华看望到了旧情复燃的希望,那些别人介绍的老太太也一下子失去了所有颜色和光环,他的心里剩下唯一的候选人:杜小娟。
  只可惜,那时开县山区还没普及电话,加之杜小娟没上过学,李良华因照顾大女儿回不去,他和杜小娟失去了包括书信、电话或面谈在内的一切沟通渠道,只能通过李良开传递一些零碎信息。
  对李良华的心意,杜小娟心知肚明,一百二十个愿意。谁知她的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却强烈反对,死活不让母亲与远在合肥的李良华重拾情缘。而理由,充分得让杜小娟无法说出半个不字:羞辱亡夫,有辱家风。
  李良华不死心,委托李良开去做杜小娟儿女们的工作,结果谁也没给李良开的面子,还叫他别多管闲事。
  李良华也想亲自回一趟老家,当面争取属于他和杜小娟两人的晚年幸福生活,但大女儿的病断断续续的复发,他实在不忍心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
  2012年夏,李良华的最小的亲妹妹李良琴病逝。他本想回老家送妹妹最后一程,顺便见一见一直寡居的杜小娟,不料大女儿再度犯病,小女儿在外出差回不来,儿子去了外地联系不上,他只好留下来照料病人。
  等大儿女的病情稍为好转,由于伤心过度,原本身体一直很硬朗的李良华一下子就垮了,不但坚持多年的晨跑习惯被迫停止,甚至连头脑也慢慢变得不清晰起来,连打电话这么简单的事情也做不了,以前认识的人也不认识了,经常喊错名字。小女儿非常无奈,和丈夫一商量,只好把父亲送进了养老院。
  听到这个消息,李良开非常难过,多次给李良华的小女儿打电话,拜托他无论如何要照顾好这个老人,还说自己一定会去探望这个堂兄。
  从李良开口中得知李良华的情况,杜小娟大哭了一场,提出要去合肥看一看,儿女们死活不同意,只好作罢…
  2013年10月9日中午12时许,当李良开跟随李良华的小女儿抵达那家位于合肥西郊的养老院,当他看到走路颤颤微微、说话断断继续的儿时偶像时,李良开心里一紧,双眼顿时模糊起来,上前扶住李良华:“三哥,我是良开,你的三弟娃,你还认不认得我?”
  李良华裂开嘴,艰难地笑了笑:“良开?我认得…我们写信…你是村主任…”
  在养老院附近的一家小餐馆吃午饭时,见李良华连勺子都拿不稳,李良开凑到跟前,半弯着腰,一勺饭,一勺菜,一勺汤,十分耐心地喂着堂兄,嘴里还像哄孩子一样念念有词:“三哥,乖,慢点吃,别烫着了。别着急,碗里还有哈。吃饱了,才有力气回老家…”
  李良华似乎听懂了什么,一边吧哒着嘴,一边含糊不清地呢喃着:“回老家…我要回家…小娟…”
  “老成这个样子,还回得去老家吗?”李良开默默地问自己,泪水也再次模糊了双眼。
  李良华的小女儿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堂叔细心地喂父亲吃饭。而无声的泪水,早已打湿她的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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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
发表于 2014-7-5 14:26 |显示全部楼层
北原 发表于 2014-7-5 11:15
苏小帅一开会,你不是就回来更新了吗?

扯。这叫无巧不成书{:soso_e113:}再说,响应一下老大的号召,支持一下首版的工作,不是我等的本分么?{:soso_e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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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
发表于 2014-7-9 11:15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华中十日,流不尽的思乡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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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满打满算,李良开和李良华待在一起的时间不超过2个小时。
  原本,他是打算多呆一段时间,哪怕在合肥多停留几天,也是可以考虑的。毕竟,自己来安徽的机会不多,见堂兄李良华的几率更是少之又少。再说,兄弟俩一个年过八旬,一个年近古稀,今生还有没有见面的机会都未尝可知,为何不珍惜这难得的机缘呢?
  能够感觉出,对自己的到来,堂兄是高兴的,甚至有些过分激动,无奈语言功能退化得厉害,根本无法表达出那份意外和欣喜之情。这让李良开愈发伤感,进一步体会到了什么叫岁月无情,什么叫回天无力。
  在与李良开相处的将近两个钟头里,除了断断续续地问一些故乡的老院子、古柏和唐家岩李家大院的陈年旧事,李良华最关心的事情,莫过于杜小娟的近况。他不止一次用探询的眼光望着远道而来的堂弟,嘴里呢喃着:“小娟…她好吗…”
  李良开不知道该怎么描述杜小娟的实际情况,也怕李良华受不了打击,只好言不由衷地反复给出同一个答案:“你莫担心,她好得很。”
  听父亲在别人面前反复提及母亲之外的另一个女人,李良华的小女儿李小花有些不高兴,想阻止父亲,却又放弃了。感情这事,谁能说得清呢?何况母亲早已去世,父亲已衰老得不像样子,真没必要再计较那些恩怨情仇了。时间会冲淡一切,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如何尽可能地让父亲快乐地度过余下的时光,才是她这个女儿应当好好考虑的事情。
  吃过午饭,把李良华送回养老院,无论父女俩怎么挽留,李良开执意要走,说是去长沙的火车票早已订好,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这当然是在撒谎。这让李良开的内心很是不安,他不想骗堂兄,也想留下来多陪陪这个儿时的偶像,可是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李良华关于杜小娟的那些问题。
  见李良开执意要走,李良华沉默了,眼里噙着泪水,扭着头,像生气的孩子一样,不答理任何人。见此情景,李良开鼻子一酸,上前抱了抱堂兄,算是告别,之后转身就走,没敢再回头。
  在去火车站的路上,李良开把杜小娟的近况告诉了李小花:就在年初,比李良华小4岁、今年77岁的杜小娟被查出患了子宫癌,目前正接受保守治疗。
  还有一件事,李良开没有讲,就是杜小娟曾亲自找过他,请他转告李良华:如果真有来世,不管遇到多大困难,她一定会嫁给李良华。
  在合肥火车站社会车辆停靠处,李良开告别李小花,独自向售票处走去。
  其实,李良开早就把行程计划好了。下一站,不是去长沙,而是去汉口,刚才说去长沙的火车票早已订好,只是口误罢了。
  进入售票大厅,李良开发现买票的人不少,各个窗口都排着长长的队伍。一看时间,刚好是2013年10月9日15时30分。
  在一列队伍的末尾站好,李良开忽然觉得胃又疼痛起来。
  这一次,胃痛来得非常猛烈,翻江倒海,劈头盖脸,不一会儿功夫,李良开已是脸色苍白,满头大汗,双腿也打起颤来,最终不得不捂着肚子,蹲在地上,嘴里不由自主地发出痛苦呻的吟声。
  几个好心人围过来,纷纷问李良开怎么了,一位中年妇女还找来了男警察帮忙。征得李良开同意,大伙儿拿的拿行李,扶的扶人,齐心协力把他搀扶进民警休息室。与此同时,一个车站工作人员拎着一个应急药箱,小跑着进了民警休息室,有条不紊地进行问询和诊断,并让李良开服用了一些药物。
  得知李良开只是患有比较严重的胃病,一帮人都松了口气,逐渐散去。那位民警见李良开气色恢复得差不多了,开始劝他:“你在合肥有没有亲戚?要不停留休整两天?最好找个医院好好检查治疗一下。我看你岁数也不小了,千万要注意身体,不能逞强了。”
  从民警休息室出来,李良开没再去售票大厅,而是到火车站附近找了一家小招待所,开了一个小单间,决定在此休息一天。正所谓听人劝,得一半,既然警察同志都劝自己休整,为啥非要急着赶路呢。今天是10月9日,离与妻子徐小芳约定的3个月还有13天。接下来的行程抓紧一些,想来会在本月22日赶回老家的。
  躺在招待所的床上,李良开眼前浮出妻子徐小芳和6个孙儿孙女的面孔。
  说来也真奇怪,没当爷爷之前,每每出远门,李良开最牵挂的人除了妻子,就是4个儿子,别无他人。升格为爷爷,孙儿孙女逐渐成为心中最大的牵挂,有时甚至把相濡以沫几十年的妻子也比下去了。都说隔辈亲,看来这话真是不假啊。
  孩子们还好吗?想没想暂时在外漂泊的爷爷?没了爷爷的庇护和娇纵,奶奶有没有不停地在孩子们面前唠叨?还有,一个人在家带孩子,小芳一个人撑得住吗?会不会累垮了身体?
  这些问题,一时间搅得李良开心绪不宁,本想闭目养神的他,头脑愈发清醒。于是干脆坐起来,拿起手机,拔通了徐小芳的电话,还没开口说话哩,那边响起了熟悉的“机关枪声”:“老头子,到哪了?上没上火车?听说武汉还热得很,莫把各人热坏了。看到良华三哥了?他身体怎么样?你自己的胃病呢?感觉好些没?吃没吃药?是不是用热开水喝的药?莫嫌我啰嗦,也就是我这个老太婆,换成别人,还不愿意跟你唠叨呢。怎么不说话呀?真是,越老越不听话了…”
  听着妻子一如既往的唠叨,李良开第一次觉得那么悦耳,等徐小芳说得差不多了,他才开口:“你个老子说个不停,也不让我说话嘛。我还在合肥,明天去武汉,还在良华三哥这儿。娃儿们还好吧?想没想爷爷…”
  破天荒地,李良开给妻子打了十分钟的电话,絮絮叨叨的,很有耐心。这让徐小芳很意外。要知道,李良开是最讨厌把时间浪费在打电话上了,三言两语不嫌少,十句八句就嫌多,历来是有事说事,没事就挂,很少超过两分钟。
  徐小芳不知道,在外面跑了两个多月,李良开真的想家了。第一次这么长时间离开老家,第一次这么长时间离开妻子,李良开越来越怀念和妻子、孙儿孙女们一起生活的日子。在家千日好,出门点点难,这世上还有什么地方比家更让人舒心安逸的地方吗?肯定没有。
  徐小芳更不知道,撂下妻子电话的那一刻,李良开无声地哭了,思乡的泪水,想家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噼里啪啦地跌落在他胸前。
  这一刻,李良开甚至后悔不该出这趟远门。老院子能不能保住,祖坟的命运如何,古柏能否继续挺立在唐家岩山梁上,真就那么重要吗?就算关乎整个家族的历史和未来,对年七旬、身患胃病的自己来说,又有什么实际意义呢?难道当了那么多年基层干部,临老了还得靠这个组织上并不支持的事儿去名垂青史?显然不太可能。如此这般,自个儿不是没事找事吗?
  就此回头?直接买合肥至万州的火车票回家?想到痛得越来越频繁的胃病,李良开有些动摇了。可他又不甘心,不愿就此让自己的使命夭折,这也不符合他的一贯办事风格。既然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吐出去的口水舔不回来,开弓的箭射不回来,那就继续按计划进行吧。
  不过,李良开也向自己作了妥协:不管任务完成多少,最迟10月22日,一定要回到老家,回到妻子徐小芳和6个孙儿孙女身边。
  想明白了这些事,李良开的思乡情绪不那么浓厚了,胃痛似乎也减轻了许多。人一放松,困意就袭来,李良开又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睡了多长时间,李良开恍惚觉得回到了童年,也分不清是白天还是晚上,反正自己和小伙伴林平运玩起了武打的游戏,一人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大刀,学着川剧里武生的样子,一招一式、像模像样地向对方身上砍去。正玩得高兴哩,林平远一时失手,那把闪着寒光的大刀一下子砍中了李良开的腹部,顿时鲜血直流,疼得李良开满地打滚,哀号不止…
  醒过来,李良开发现自己满身大汗,湿透了枕头,打湿了床单。而要命的胃痛,正一阵接一阵地袭来。
  赶紧起床喝了杯热水,感觉好了许多。看看时间,已是晚上9时22分。正准备躺下继续休息,手机响了。一看,是二儿子李远从西藏打来的,赶紧接通。
  “爸,还在合肥?您的胃痛是不是又犯了?您在哪儿?”李远的声音显得很着急。
  “老毛病了,没啥事。”因为才睡醒,又刚刚经历一场剧痛,李良开的声音有些虚弱,“我在你良华三叔这儿。”
  听父亲这么讲,李远明显不高兴了:“我说老汉,您都快七十的人,怎么还学会撒谎了?我都给小花妹妹去电话了,说您早就进火车站了。您跟我说实话,您到底在哪儿?胃痛得厉害吗?”
  见实在瞒不住了,李良开只好实言相告,告诉二儿子自己胃病犯了,目前在合肥火车站附近的一家招待所休息。
  电话里,李远本想劝父亲就此结束行程,尽快回到老家。可话到嘴边,他还是忍住了。父亲的脾气他是知道的,决定了的事情,不见分晓肯定不会罢休。思虑再三,他叮嘱父亲到药店买一些止痛片,胃痛实在顶不住了就服用两片。
  和二儿子通完电话,李良开再无睡意,干脆取了身份证,锁好房门,先找一家药店买了一瓶止痛片,之后再次进入火车站售票大厅,计划买明天上午去汉口的车票。
  此时,已过晚上十点,白天熙熙攘攘的大厅里冷冷清清,只有一个售票窗口还在卖票,排队的人也不多,老老少少加起来,不超过10个人。
  排在李良开前面的,是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年男子,看样子七十多岁了。他不经意地回头,李良开心里一动,觉得很是面熟。本想再仔细端详一番,不料人家迅速把头转了过去,根本没有理会李良开的诧异表情。
  等到这位老年男子买完票,回头朝外走去时,李良开定睛一看,不由得惊呼起来:“双喜哥?你是双喜哥?”
  老年男子一愣,仔细看了看李良开,惊喜顿时浮上脸颊,满脸的皱纹也猛地舒展开来:“良开?真的是你?”
  “对头,我是良开!双喜哥!”李良开上前两步,紧紧抓住对方的双手。“双喜哥,这些年你都跑到哪儿去了?怎么也给家里写封信?我们都以为你…”
  往事不堪回首,双喜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双喜是李良开三姨家的长子,姓徐,家住开县竹溪,比李良开大四岁。他出生那天,刚好赶上其幺叔结婚,喜上加喜,他便有了双喜这名字。
  不知是名字起了作用还是天性使然,反正徐双喜从小就爱笑,长大了也是个喜乐神,成天笑眯眯的,跟谁都好开玩笑,仿佛从没遇到过愁事。
  因为是姨表亲,岁数又差不多,徐双喜和李良开从小就要好,只要小哥俩聚到一起,李良开就会觉得很快乐。在李良开看来,这个爱开玩笑、爱搞恶作剧的表哥实在太有趣了,跟他在一起,总有不少乐子。尤其是闹洞房这种喜事,只要徐双喜参与,一准有看头,鲜有例外。
  第一次正经八百地参加闹洞房,徐双喜刚16岁,情窦初开,对男女之事似懂非懂,充满好奇。
  那晚,在大舅家二表哥和二表嫂的新房里,在李良开等一帮老表的欢呼声中,徐双喜用麻绳把一颗麻糖高高悬起,还负责来回移动麻绳,增加新郎新娘齐心协力啃食麻糖的难度。
  不知是徐双喜把麻绳移动得过频过快,还是表哥过于心急或是下嘴太狠,反正麻糖没啃几口,新娘的嘴皮子却被新郎咬破了。没上床便见了红,引来阵阵叫好声,也招来表嫂幽怨的眼神。
  半年后,二姨家的表哥结婚。闹洞房时倒没出什么意外,可徐双喜的一个馊主意却惹来麻烦。
  趁闹洞房时的混乱,徐双喜怂恿二舅家的两个小表弟躲在婚床下,还叮嘱他们死活不要出来,说是熄灯后有好戏看。
  不料当晚一对新人折腾的动静太大,把床板撞击得怦怦直响。正是关键时候,两个小兄弟忍无可忍,突然大喊大叫,吓得新郎顾赶紧偃旗息鼓,差点坐下病根。
  还有一次,村里一个要好的伙伴结婚,正闹洞房哩,徐双喜抽空溜了出来,猛地打开紧闭的窗户,一阵风灌进新房,煤油灯一下子被吹灭,屋内顿时漆黑一片。
  新房里顿时混乱,一帮混小子趁机浑水摸鱼猛吃豆腐。再亮灯时,新娘脸上的彩妆留下一个个清晰的唇印,胸前也凌乱不堪。
  一来二去,徐双喜“树敌”无数,挨整的和即将挨整的,都望眼欲穿地盼着在他的婚礼上来个绝地大反击。
  1958年夏,18岁徐双喜与同院子17岁的谭红平结婚。新婚之夜,徐双喜处处小心翼翼,陪着笑脸和大伙儿周旋,生怕别人使出狠招对付自己。
  闹洞房里,徐双喜正按众人要求和谭红平在床上模拟“人工呼吸”哩,突然灯一黑,徐双喜被几双大手抓起来扔在一边,把谭红平一个人留在婚床上,一帮年轻小伙儿欢呼着往床上扑,玩起了“叠罗汉”。
  等到灯再亮起,重压之下的新娘子谭红平窒息身亡。
  从此,徐双喜落寞寡言,再也欢喜不起来。谭红平去世满百天的当晚,到坟前祭奠过亡妻之后,徐双喜失踪了,之后五十多年音讯全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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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7-9 11:43 |显示全部楼层


  02
  他乡遇故知,并且还是亲戚,李良开甭提有多高兴了。得知徐双喜买了次日上午去武汉的火车票,李良开更加开心,赶紧去窗口购买同一车次的车票。
  搞定了车票,李良开不由分说,拉着徐双喜往自己住的小招待所走去。安顿好行李,也不容徐双喜推却,就近找了一个小饭店,点了四菜一汤,也不管自己能不能喝酒,要了一瓶低度皖酒王,兄弟俩边喝边唠。说到动情处,两个老男人老泪横流。
  从徐双喜的讲述中,李良开终于揭开了这位表哥的失踪之迷。
  当年,新婚妻子谭红平意外身亡后,徐双喜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在他看来,妻子的死,全是自己一手造成的。如果自个儿之前不在别人的婚礼上搞那么多恶作剧,不在别人的洞房里闹得那么凶,谭红平被压窒息身亡的悲剧就不会发生。
  妻子去世后的三个多月里,平时笑嘻嘻的徐双喜一次也没笑过。特别是面对谭红平的父母时,除了低头不语,他找不出第二种应对办法。强烈的自责和过度的悲伤,使他最终选择了逃避:逃离故乡,远离家人。
  那时,川东地区还没有通火车,公路运输也不发达。谭红平去世百日那天晚上,到妻子坟前烧完纸,徐双喜靠一双脚板,摸黑翻山越岭到了万县城。先是在码头当棒棒,靠给客人挑东西养活自己,后经好心人介绍,到一条专门跑重庆至安徽安庆的运输船上当杂工,从此远离了故土。
  正是在这条船上,徐双喜遇到负责给船员煮饭的安庆农村姑娘俞晶晶。
  俞晶晶比徐双喜小2岁,当时刚满16岁,正值二八年华,也是情窦初开之时。刚开始,她并没在意徐双喜,只觉得这个小伙儿太过深沉,话语很少,整天眉头紧锁,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同样,徐双喜也没留意俞晶晶,依然沉浸在丧妻之痛中,除了干活,别的事一概不参与、不过问。
  大概过了半年,徐双喜逐渐从悲伤和自责中走出来,恢复了爱说爱笑爱搞怪的本性,并很快成为船员们公认的开心果。特别是吃饭时,如果没有徐双喜的打诨取笑,大伙儿就会觉得这饭吃得没意思。
  徐双喜的这一显著变化,引起俞晶晶的极大兴趣。慢慢地,她喜欢上了这个四川男孩的幽默和乐观,并且渐生爱意,打饭打菜的时候,总会有意无意地给徐双喜增加份量,还不管不顾地为徐双喜洗起了衣服。
  俞晶晶的情意,徐双喜心知肚明。可他没敢直面这份真情,而是躲躲闪闪,扭扭列列,甚至找茬斥责俞晶晶。船员都看不下去了,纷纷指责徐双喜。最后,在船长的逼问下,徐双喜才敞开心扉,讲起了自己的经历,表明自个儿实际上也喜欢俞晶晶,只是担心谭红平之死会给这个安徽女孩带来噩运。
  好在俞晶晶并没有因此疏远徐双喜,而是更加坚定了要嫁给这个男人的决心。俞晶晶是独生女,其父母一直想招个没有负担的上门女婿,解决无人养老送终的问题。徐双喜一直坚称自己是个孤儿,这正好符合俞晶晶父母的心意。
  1960年春,徐双喜正式入赘俞家,并在安庆落了户口。一年后,大儿子俞吉双出生。又过了六年,小儿子俞吉利降临人世。
  结婚后,徐双喜、俞晶晶夫妇没再跑船,而是到安庆市区摆起了地摊。徐双喜爱说爱笑、为人活络,俞晶晶心地善良、诚实守信,两口子的生意越做越红火,逐渐由地摊发展为杂货店,再由杂货站发展为小超市。到1985年底,两口子已拥有4家中等规模的超市,积累下了数十万元的家底。
  渐渐地,徐双喜在在安庆打拼的四川人和重庆人中有了些名气,尤其是那些处于创业阶段的人,都想结交这个老前辈。身为远在异乡的游子,徐双喜当然乐意与老乡们交往,谁家有个红白喜事,他准会亲自到场。
  让徐双喜非常开心的是,安庆的川渝老乡当中,竟然有十多个开县人。甜不甜,故乡水,亲不亲,故乡人,对这些开县老乡,徐双喜总会高看一眼,对他们的大事小情也格外上心。
  参加过几次开县老乡的婚礼,徐双喜发现这些老乡虽身处安庆,但对开县老家的婚俗却念念不忘,不管是仪式还是喜庆活动,搞的全是老家那一套。
  这些婚俗,徐双喜是熟悉的。他最感兴趣的,当数“烧火佬”背儿媳妇。
  儿子结婚这天,被戏称为“烧火佬”的公公老汉和婆婆大人被打扮得花枝招展,喜感十足:公公老汉戴着一个高高的尖帽子,上面写着三个醒目的大字:烧火佬;婆婆大人也被画上花脸,戴上一只用纸壳做的眼镜,取“睁只眼闭只眼”之意,乐呵呵地跟在自己老公身边。
  背儿媳妇时,在规定的距离内,“烧火佬”要一气呵成,中途不许歇气,还要接受亲友们的和欢呼和哄笑,那场面,热闹得很。
  除了“烧火佬”背儿媳妇,开县一带更直接、更可乐的婚俗,是拿一种叫响篙的古老工具取笑公公老汉。
  所谓响篙,是截取一根一米左右的竹子,把一头加工成一条一条的,轻轻往地上一触碰,便发出稀里哗啦的声音,用于驱赶前来偷吃粮食的鸟儿或家禽。
  儿子儿媳结婚的时候,有好事者会笑逼着公公老汉背上一把农村烧火用的火钩,手里拿着一只响篙,还要不停地把响篙弄出声响。伴随着或高或低的响篙声音,好事者站在一旁。扯开嗓子大声问公公老汉:“想不想搞?”
  这实在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公公老汉们往往也吱吱唔唔,不敢轻易给出肯定或否定的答案。因为不论怎么回答,都会引来大伙儿的哄堂大笑。
  1986年春节前,徐双喜、俞晶晶的大儿子、时年26岁的俞吉双与27岁的安庆籍女孩吴小翠登记结婚。
  对这门婚事,徐双喜、俞晶晶并起初不同意。徐双喜反对的理由很简单,自己的儿子一表人材,家庭条件也不错,按照老家男大女小的风俗,怎么也得找一个岁数小一些的女孩。而俞晶晶不同意的原因则比较复杂,因为她听知情人讲,小翠这个姑娘作风不太正派,之前处了好几个男朋友,还曾经传出她与有夫之妇搞到一起的传言,对这样的准儿媳,她实在喜欢不起来。
  不过俞吉双却被吴小翠彻底俘虏,说什么也要和她结婚。徐双喜、俞晶晶犟不过大儿子,只好点头表示同意。
  在婚礼的操办形式上,徐双喜坚持要按开县老家的规矩来,以此提醒后人不要忘了自己的根在四川。几经交涉,吴小翠的家人作了让步。
  经过开县老乡们的紧张筹备,1986年农历正月初八这天,俞吉双与吴小翠的婚礼如期举行。
  为了增加喜庆气氛,那一天,按照四川老家的婚俗,徐双喜乐呵呵地戴上写有“烧火佬”三个大字的尖帽子,还在亲友们的欢呼声中背着儿媳妇吴小翠跑了一小段,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徐双喜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累得够呛,却被小翠当众诬蔑,说这个公公老汉不正经,竟然在奔跑过程中摸儿媳妇的屁股。
  刚开始,看热闹的亲友们还以为小翠是在开玩笑,但见到她委屈得流下泪水,哄笑声变成了鄙夷声,有的甚至开骂徐双喜不是个东西。
  徐双喜彻底傻了眼,急得脸红脖子粗,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在那里直喘粗气,连眼泪都急出来了。
  眼看场面失控,俞吉双抡起手掌,狠狠地打了吴小翠一记耳光。吴小翠惊叫一声,转身跑进新房。众人要追,被俞吉双拦了下来:“不正经的东西,让她死去吧。”
  阿吉说的是是气话,不料一语成谶。不过三两分钟时间,吴小翠便从位于二楼新房的窗口一跃而出,头部朝下,当场死亡。
  眼瞅着喜事办成丧事,大伙儿都傻了眼。尤其是徐双喜,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吴小翠的亲属们哭喊着围了上来,动手要打已经晕过去的徐双喜,被前来贺喜的四川老乡死死拦住。
  一个小时后,警察带着一名女法医赶到现场。
  一检查,小翠竟然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得知这一讯息,原本沉默不语、浑身颤抖的俞吉双像从阴间活过来一样,变得非常愤慨,指着吴小翠的尸体开骂:“我说这么着急和我结婚呢,原来怀了别人的孩子!还要意思说我爸爸摸你?就你这脏身子,谁愿摸?”
  俞吉双这么一闹,刚才还群情激愤的吴小翠亲属们像被霜打焉了的茄子,一个个耷拉着脑袋,大气都不敢出。
  后来警察查明,小翠肚里的孩子确实不是俞吉双的。而关于吴小翠诬蔑徐双喜非礼和跳楼自杀的原因,警察认为与吴小翠未婚先孕有关。
  徐双喜老不正经的“罪名”终于平了反,可他却高兴不起来。喜事办成丧事,怎么说都不是件光彩的事情,弄得全家人很长时间都觉得抬不起头来。而俞吉双也觉得丢人,干脆跑湖北武汉郊区农村当了上门女婿,几乎不怎么回安庆。
  这个意外事件,对徐双喜、俞晶晶和两个儿子的打击是巨大的。尤其是他们的小儿子俞吉利,甚至因此一度对婚姻产生恐惧,不敢谈恋爱,更不敢结婚。从武汉大学毕业后,他没回安庆,而是留在汉口发展,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逃避父母对自己终身大事的不停唠叨。
  转眼到了2013年,已经46岁的俞吉利终于从婚姻恐惧症中走了出来,与37岁的武汉籍女同事、丧偶并带着一个10岁男孩的冯玉茹登记结婚。两人在武汉举办婚礼前,专门回安庆请徐双喜、俞晶晶夫妇去喝喜酒,徐双喜死活不去,俞晶晶也只好作罢。
  在弟弟和弟媳的婚礼上,见父母没有出席,身为大哥的俞吉双非常内疚。由于当年自己的轻率选择,不仅耽误了弟弟的终身大事,还给父亲心里留下巨大的阴影,作为长子,真应该想办法解开这个死结了。
  和妻子和弟弟、弟媳一商量,俞吉双决定按照开县老家的风俗,在自己位于武汉郊区农村的家里,给弟弟、弟妹补办一场婚礼。目的只有一个:让父母高兴高兴,让当年差点蒙受不白之冤的老父亲走出那场悲剧留下的阴影……
  这一次,徐双喜就是去武汉参加小儿子婚礼的。俞晶晶心急,几天前早就去了武汉。
  听了徐双喜的倾诉,李良开深感命运的复杂与多变,对表哥产生了深深的同情,当即表示要和徐双喜一起去参加徐吉利的婚礼。
  对李良开这个亲表叔的意外到来,俞吉喜、俞吉利兄弟俩非常高兴,把他当作贵宾一样热情接待。
  婚礼定在2013年10月12日,农历九月初八。按照俞吉喜、俞吉利的策划,这天徐双喜要再当一次“烧火佬”,背着小儿媳妇冯玉茹跑上那么一小段。对此,徐双喜说啥也不同意,李良开劝了半天也没效果。
  实在没办法了,俞吉喜、俞吉利双双跪在父亲面前,两个儿媳妇也跟着跪了下去。冯玉茹泪流满面地哀求着:“爸爸,不要想过去的事了,您就依我们一回吧,咱们家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哩。”
  这个阵势,是徐双喜万万没有想到的。他先是一愣,继而哭了:“孩子,别说了,就按你们年轻人的意思办。”
  见父亲终于松口,俞吉喜、俞吉利兄弟喜极而泣。而俞晶晶,也早已泪如雨下,脸上洋溢着的,却是无尽的笑意。
  这一天上午10时许,73岁的徐双喜心甘情愿地被戴上写有“烧火佬”三个大字的尖帽子,在亲友们的欢呼声中背着小儿媳妇冯玉茹跑了一小段。
  冯玉茹笑靥如花,伏在公公老汉的背上,大声喊着“老汉,加油!老汉,加油!”
  徐双喜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但他却笑得很开心。
  看到这一幕,俞吉双搂着自己的妻子,先是开怀大笑,笑着笑着,却哭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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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
发表于 2014-7-10 19:40 |显示全部楼层

{:soso_e1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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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
发表于 2014-7-10 19:40 |显示全部楼层

{:soso_e1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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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
发表于 2014-7-10 19:41 |显示全部楼层
北原 发表于 2014-7-9 15:33
打麻将还有这功效

{:soso_e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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