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案】026 家宴

管理员0号

　　抵近年关，天气晴好。

　　家宴，正是时候。

　　分宾主坐下，相视而笑，又感慨顿生。

　　姨父举杯招呼：“第一波高峰过了，来，为还活着干杯。”

　　愣怔半秒，赶紧配合，吆喝“干了”，内心已生波澜。

　　三年了，聚齐，尚属首次，开场白却关乎生死。这话题，要怎么接下去？想想渡“阳”劫失败的老人们，想想殡仪馆的生意火爆，莫名有些心虚起来：小家族偏安一隅的“庆幸”，涉嫌自私冷漠麻木无情不？

　　第一次发现传统“团年饭”也可能触人疼痛。“家人团聚，祷神祈福”的内蕴，压不住痛失亲友的沧桑。奥密克戎来了，变异株又来了，没有特效药……小道消息满天飞，黄桃罐头都能成为梗，真是让底层百姓无所适从。

　　或许真的只能活得小一些，轻一些，自私一些。顾着眼前的苟且偷安就好，不用管他人乃至世界的浮沉。认真想了想，好像还真管不了，就连体温计、退烧药等，都得紧着家人用，不肯泄露给外人知晓。

　　然，作为群居生物怎可能避世而生？远远近近的哀乐层层迭起，说不清道不明的苍凉和荒芜依旧会席卷而来，让人煎熬之余渐生浮躁。

　　想起来一个题外话，关于今年春节严管烟花爆竹的。

　　初始惊愕，不解，而今倒是释然了：哪怕不在城区中心，“禁止燃放”也是有理的存在。无关环保，无关安全，仅仅是某种悲悯。希望不要用少数人的狂欢，去反衬更多家庭的凄凉。

　　都说，年关难过，谁能料到今年如此难过?他们说，还有第二波、第三波……

　　姨母想不通，搁下筷子，愤愤然：“严防死守了三年。怎么说放开就放开了？”

　　两位舅妈也附和：“就是啊，像做梦一样。听说有基础病的死了好多，又听说阳康后剧烈运动的也猝死了。”

　　安静听着，我没接话茬。能说“形势所迫”吗？这样的场合也轮不到我说话。就只默默扒拉饭菜。听见表弟们纷纷发言，说：“再不放开，年轻人要跳楼了。”“应该做过评估的吧？确认毒性变弱了，致死率不高了才放开的。”

　　着实打了个寒噤。“致死率不高了”，这类的句子真是冷酷。对于集体生命而言，以“率”计算好像无可厚非，可落实到具体人家呢？却是手脚无措的慌，百分之百的痛。

　　正恍惚神游，碗里被摁进个虾，一抬头，就对上了婆婆的脸，她讨好似的说：“媳妇，我不会剥。帮我剥个好不好？”

　　心底瞬间柔软，“哦”了一声，抓起来一边扯虾壳，一边抱歉说：“稍等，马上就好了。”

　　婆婆年纪大了，视力不好，耳朵也背，几与时代脱节。她也不管其他，只扮演最乖的家长，儿子媳妇说，“不要出门”，她就趴在铁栅栏里，隔着窗户推拒老姐妹的邀约。她不知道新冠，不懂当前局势，只在意眼前的吃饱、穿暖，不给子女添乱。

　　这个家宴的包间内，婆婆和孩子在话题之外。她除了举杯，吃菜外，就负责笑，笑得跟孩子似的。孩子们呢，人来疯，疯得跟没见过世面似的。恰恰是这个话题外的存在，看得我想笑，又想落泪，生命不能承受之重，何须让她们知晓？

　　想起婆婆“阳”的那天来电说，“浑身痛，起不了床”，关联“奥密克戎对老人不友好”，个中的心路历程，怎一个煎熬了得。而今，看她恢复了些许生机，怎不感恩、感念，并心存侥幸，差点想学了婆婆惯常的模样，双掌合十念一句：“感谢，感谢，天地菩萨。”

　　小酌几杯之后，话题更广了，到了眼界和辩才的展示阶段。

　　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唇枪舌战，有点网络派别争吵的即视感，区别在于血缘亲情、长幼有序，辩论倾向于“要文斗不要武斗”，就更多理性和互谅，不会有一地鸡毛的镜头。

　　聊到药剂，连花清瘟什么，不可避免提及钟南山。争论集中在年轻一辈，这个说，“他是一个带货王”，那个说，“举贤不避亲，那么苛刻干嘛”。老一辈插话问，“确认不是造谣？别毁英雄形象”，又有老一辈叹息，“真有瓜葛，就确实该避嫌”。

　　我家的顾着各方敬酒，难得发表意见，这回倒跟上了节奏，侃侃而谈：“中华文化需要英雄，老百姓需要神。如果没有必要，或者居心叵测，何必把人拉下神坛？”

　　这个“需要神”的说辞，我是第一次听到，却又觉得很符合我的认知。这难道便是传说中的气场相近？不由得望了他一眼，不着痕迹比了个大拇指。

　　许是提及了“居心叵测”，慧舅妈忽而拍了下额头，想起来什么似的，侧压大半个身子，趴向餐桌，很神秘、很八卦的语气：“你们知道吧？很多人都在说，源起不是武汉蝙蝠，是美国佬的基因武器，专攻击咱们中国人的。”

　　噗哧一乐。民间流传着这般狗血的剧情？

　　从餐桌信息回馈，男人们普遍不怎么信，女人们倒是普遍想信了。我么，半信半疑中。话说回来，我等升斗小民，信或不信的，也改变不了什么。

　　只餐桌上的“家国天下”感爆棚，很令人神清气爽；“他国阴谋论”的揣测，也能把当前焦虑情绪缓解一下，不失为最好的过渡方式。不然呢？如何安抚三年来所遭的罪：静默、封控、隔离，核酸检测，动态清零，物资匮乏，群体免疫，亲友亡故……

　　这一场疫情从何处开始？将会止步于何时？中间直接、间接损失多少？大概率是不会有定论了。还能怎样呢？日子，总得过下去。

　　宾主尽欢。

　　挥手告别，已是华灯初上。

　　顶着寒风，各自归家。途中，大红灯笼高挂，年味儿渐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