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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小说】只缘不识君 [打印本页]

作者: 碎红如绣    时间: 2014-10-14 10:06
标题: 【小说】只缘不识君
本帖最后由 锦瑟 于 2016-2-3 14:43 编辑

第一卷:风前横笛斜吹雨
  1
  这一夜雨下得淅沥,天明渐止。婉秋醒来时,窗花上尚凝着些晚露,小城半酣半醒,空气中撩拨着蠢蠢欲动的清甜气息。她推窗望出去,衙弄里横七竖八摊着几辆人力车,都敞开了肚皮休憩,像一尾尾晾晒的花肚鱼。二姨娘早些时候起身在天井打水,吊嗓子,声音清丽逶迤,曲调却凄怨,唱:
  “她明知老爹爹为奴行聘——”
  二姨娘早前学过些戏段,拜的袁五先生。因梨园不收女弟子,只在酒肆里唱,那时段她身姿婀娜,化了妆一颦一笑都仿佛被戏中人物附了身,说不尽的风情。二叔相中她,花大银子买回来,先是来宾客时唱上两段,渐渐每晚都必听一曲才得安睡。大姨娘嫁来乔家五载,不曾生个一儿半女,老太太本是有些意见,便直接让二叔娶她当了二房。大姨娘也抗争,寻死觅活地,原先她嫁过来,是说好了二叔不能再娶的。——大姨娘闹,扯了三尺白绫悬梁,幸好下人及时发现救了下来。老太太龙头拐敲得咚咚响:
  “要死,也给我死得远些!别在这里玷污了乔家土地!”
  二叔也不帮她。老太太仗七出之条,气势凛冽。二叔是心底里偏护二姨娘,说的话未免也就带刺,句句戳着大姨娘的痛处。二姨娘自己倒会做人,人前替着大姨娘帮辩几句,其实都是明讥暗讽:
  “都是乔家院里的人,我做偏房,就得敬重大姐。她一时想不通,也可以理解。以后慢慢地相处融洽了,即知我不是那样的人。”
  哪样的人,二姨娘没说。嫁过来两年,她替二叔诞下一双子女,哄得老太太眉开眼笑。那一年袁总统倒台,乔家自然受牵连落了败,老太爷花重金去打通关节,好容易保住一家人的性命。乔院门前原是车水马龙,顷刻间烟消云散,仿佛一朵云倏然被风吹散了,二姨娘的京戏自然也失去用武之地。二叔原来不务正业,听惯了二姨娘的戏,唱来唱去又总是那么几出,起了腻,抓着口袋里的一点闲钱抽上了大烟,又去怡红院点卯,看上了秋艳姑娘,一定要赎出来做三房。老太太不许,二姨娘也闹,独大姨娘冷眼看笑话。她信了佛,却结不了佛缘,觉得这便是佛业所述“孽报。”二叔竟然一意孤行,和老太太拗,在外头租了房,并着秋艳姑娘一道住。到最后秋艳怀了龙胎,二叔有了谈判的筹码,大模大样地搬回乔家大院,秋艳亦明正言顺地扶了正,升做三房。老太太不许补酒席,一来怕旁人讲闲话,二来经济上也日式渐微,分分出账都得算计着花。三姨娘懂得做伏低状,一丈丝锦,选上好的给老太太做夹袄,余下的给大房二房都留着,自己粗布制服,倒慢慢拢络了大姨娘与老太太。老太太不再老计较三房出身,大姨娘私底下说:
  “虽说不是干净出身,到底懂些人情世故。不比有些人,得宠了眼睛就长到额顶上。”
  二姨娘听说,知道讲的是她,也不客气:
  “乔家的人好歹都知道下个蛋,给老太太长长脸。”
  话都传到三姨娘耳朵,她就笑笑,什么也不讲。一次有意无意给丫头说:
  “我嫁到乔家,原也不图些什么。希望能度些静日罢了。大姐没怀上,心底肯定也堵得慌。二姐又是胸无城府的人,都不必有芥蒂。”
  大姨娘二姨娘听说了,就都说还是老三好,简单,不须防范。婉秋却不这么以为,她是老太太的长孙女,父母都死得早,从小在外祖父母那边安住。这些年内战连连社会动荡,老太太年事高了,忽然记挂起她来,说内陆战火连绵住着不保全,硬要接她过来。婉秋初到,见过老太太老太爷,又拜过二叔各姨娘,自己住到顶层阁楼去。她是觉得秋艳有些假,像套着面具做人,其实心思深沉如海。婉秋倒是欢喜二姨娘,泼辣辣的,爱憎分明。
  二姨娘现在不得宠,清闲了,倒是起得越发早,每天清晨在井台边吊嗓子。婉秋听出里面的悲凉来,她站在阁楼上俯看二姨娘,穿翠绿夹缎丝袄,枣红半拖地长裙,裙角边绣着几只彩锦鸳鸯,披一头黑瀑式的长发,唱《黛玉葬花》,唱得乔院一片萎靡气。婉秋听一阵下楼去,和二姨娘打个招呼,也就是点点头。她是公认的素淡,表情像一张淡青色的纸,永远在沉思着。老太太见过了,大概觉得和想象相去甚远,没有表现出过大的热情来。婉秋之于乔家,就是一位带着血缘的租客。
  她选的房间原是婉怡住的。婉怡是二姨娘女儿,念女中,因离得远,索性搬到学校去住。这间房腾出来,几乎不用拾掇。淡粉色的细花墙纸,象牙白仿欧式衣柜,还有张铁架子支的大床。婉怡周末回来,穿白格子中袖衬衣,短头发,见到婉秋咯咯地笑:
  “我就说。大表姐是美人儿呢。”
  婉秋打心眼喜欢婉怡。他们俩姐弟,一个活泼一个文静,一个热忱一个内敛,同样让人赏心悦目。


作者: 碎红如绣    时间: 2014-10-14 10:07

 2
  婉怡有天带了梁先生回来。
  梁先生高挑,清瘦,颧骨微微突起,眼睛却凹着,夹着些血丝。他穿竹青丝夹棉长袍,戴黑框边眼镜,见人顿一顿首,说:
  “你好。”
  婉怡欢喜梁先生。一晌来都说他如何博学,说时眉毛略挑上去,眼眯一眯,带着点憧憬,婉秋笑她:
  “小妮儿春心萌动?”
  婉怡作势打她,咯咯笑着。俩人扑腾到一块。
  这梁先生腼腆,见人远远先红了脸庞。初次见婉秋,连脖子根都红了。那边厢,二姨娘在唱:“似这般断井残垣吹遍——”悲怆直刺入耳。梁先生免不得诧异,婉秋笑道:
  “那是我二姨娘,早年随袁五先生的。就爱唱戏。”
  婉怡却白眼一翻,嘟囔道:
  “什么梨园?亏得她自己作贱。还拿自个儿当了名角!”
  婉秋便扯她衣袖,婉怡正要讲话,这边三姨娘摇摆着腰肢过来了。她穿一条酱紫色旗袍,露出一截肉色丝袜,一双黑底鸳鸯彩绘鞋。梳蝴蝶髻,搽一层薄粉,对梁先生笑了笑。又对婉怡说:
  “请先生去堂屋坐吧。你奶奶去大安寺上香,估计得一晌才回来。去给大姨娘请个安。明儿个四奶奶那边有客来,我得去采办些糕点,回头见着你爹,也给招呼声。”
  婉怡嗯一声,眼却瞟别处。婉秋知她对秋艳反感不愿搭理, 又碍了梁先生在,只好接了秋艳的话茬,说一声知道了。秋艳便又袅袅地出得门去。婉怡恨道:
  “没皮没脸的狐狸精!”
  婉秋道:“三姨娘就是虚浮,你好歹也要应承的。现在却显得你小器。”
  她俩人说话,倒把梁先生冷落一边。闲扯一阵秋艳,回头看他是一脸灰暗,勉强叠出个笑容,空悠悠地浮在面上。婉秋向梁先生抱歉地一笑,他却仿佛忽然受了恩赐,重又面红耳赤起来。三人先去拜了大姨娘——大姨娘正诵经,一身素青道服显得空荡荡,倒显得胳膊肘格外瘦,两只手像十八铺卖的鸡爪子,洗净了不及腌卤的那种,在窗门紧阖的屋子光线里,渗出两团惨白。大姨娘端坐在蒲团上,婉秋轻声请安,又为梁先生做一番介绍,她听了,只是从鼻子喷出两声表示知道。婉怡一声不吭,三人退出屋来,都觉背上冒出不少冷汗。婉秋解释道:
  “我大姨娘是佛徒,让梁先生见笑了。乔家人多,杂事也多。”
  婉怡出门,才恢复了活泼,笑道:“梁先生见广识多,什么样人没见过?别说一个乔家,十几个也不在话下!”
  午饭是和二姨娘吃。大姨娘叫何妈开了小灶,说要诵一天经不出来,何妈煮了红豆莲子粥过去。老太太不在,二姨娘又不挑,随便做了清蒸鱼,红烧豆腐,炒三丝及炸丸子吃。二姨娘不做戏时眉目都疏淡下来,显得亲切,笑眯眯望梁先生问些张三李四的闲话。婉怡眉头皱起,一面夹丸子给梁先生一面抱怨说:
  “先生教我们,食不言寝不语,你问东问西的,还让不让人安生吃饭了?”
  婉怡倔脾性,看不起二姨娘,觉她落后于时代,像茂盛丛林里的一段朽木,和她格格不入。她更看不起二叔,固然三妻四妾稀松平常,照婉怡的看法,有能耐的男人是能将妻妾都镇住的。二叔纯粹是喜新厌旧,且厌得没有章法水平,她跟婉秋怨责:
  “我真恨不得是石头里蹦出来的。”
  婉秋道:“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哪有人不愿意有个父母照应的?你倒羡慕别的孤儿了?”当下红了眼圈。婉怡知不当心戳到了她的伤心处,又回身将她抱住,抚她的发道:“我是说着玩儿呢。也怪我口没遮拦,惹得姐姐生了气!你是乔家人,我奶奶自是你奶奶,我爹娘如果你欢喜,也可分一份去的!”说完便扑哧一笑,婉秋也笑,捶她道:
  “又胡说八道,谁把父母分了别人的?”


作者: 碎红如绣    时间: 2014-10-14 10:07
碎红如绣 发表于 2014-10-14 10:07
 2
  婉怡有天带了梁先生回来。
  梁先生高挑,清瘦,颧骨微微突起,眼睛却凹着,夹着些血丝。他 ...


3
  餐后照例是茶歇。二姨娘想和梁先生多聊些天,婉怡坚决不让,提着梁先生的衣袖向外奔,嚷着带他参观。婉秋也想起身,瞥见二姨娘黯淡的眼神,一时间倒有些微心疼,回头冲婉怡笑道:
  “你只管带先生去,我陪二姨娘说说话儿。”
  她是不忍瞅见二姨娘这副模样。二叔不待见了二姨娘,老太太心思全在婉怡姐弟二人身上,婉怡是这态度,弟弟书福又是个不爱吱声的木疙瘩。乔家大院的丫头们早成了妖精,懂得见天说话,二姨娘辛苦争来的名份到头来不如不争。婉秋心善,对二姨娘是真贴心,可是也经不得她叨念,反反复复同一套说词。二姨娘讲起二叔来,先滴了两颗泪珠:
  “我嫁到乔家来,图啥了?碰着你二叔这么个败家货,成日价只知烟花巷柳抽大烟的,回头说他两句,还横吹胡子竖瞪眼,好像我存心祸害他似的!大房不给好脸色看我也认了,只图着丈夫能温心些,能给些照料,哪知他那么喜新厌旧!”
  婉秋不知作何安慰,只好虚笑道:“二姨娘你也别怪二叔。男人有几个不寻欢的?只要还知道回家来就不算太过。”
  她是这样说,眼前却虚虚飘过梁先生的影子,思想倒不知道他会不会也像二叔一样,顿了一顿。二姨娘翘了兰花指,将左颊上一滴眼泪抹去了,又道:
  “我算是毁了。就盼着她姐弟俩有些出息,能替我长个脸儿。偏对我这般冷漠,还不如一个普通老妈子的!你也瞧见了,说话撂上两句就跑,好像我是屁股后头追债的!我能说什么?”
  婉秋见二姨娘动了情,一腔感伤如天空忽然落起的雨丝,连绵不绝,又不知再说什么才好,只一手按住二姨娘的手背,轻声唤道:
  “二姨娘。”
  “姐姐怎么了?”扭头看,却是三姨娘回来了。分派丫头们将糕点糖果分小碟装了,几束粉红粉黄的鲜花插在瓶里,活泼泼的艳气。三姨娘坐下,将椅子拖到二姨娘身边,抓了一把瓜子儿往二姨娘手心塞:
  “这一阵只顾瞎忙,倒没顾得上姐姐。害得姐姐不高兴了,姐姐有啥怨气都只管朝着我发,我是绝不会顶撞一言半句的。”
  二姨娘早收起眼泪,也笑道:“哪里就有什么怨气了?我正和婉秋说哩,乔家上上下下,也多亏得了妹妹才撑得住今天!有什么事不是妹妹亲历亲为,打点得妥妥当当的?我再有什么,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我是气我自己,生了一双子女好像没生,事事都不顺着我的心思!凡事不懂规矩,我这当娘的要被人笑做教子无方了。”
  三姨娘道:“常言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你是白操了这份心。哪日婉怡书福都为乔家开枝散叶了,还不是你的功劳最大?老太太是决计不会忘记的。”
  婉秋坐在一边,听她们叽叽喳喳说一通,又仿佛什么都没说,都是互相吹捧的言辞,便觉得无趣,起身告辞。刚走到院子中央,只听得一个丫头面露喜色,急急地颠着小步赶来通报说:老太太回来了!——再一定睛,老太太已站在了跟前。一对三寸金莲,黑色对襟丝绸上衣,浅灰色拉花袍子,边沿镶着一丛金粉菊花,黑色锦帽,露出削瘦的微微突起的前额,下面嵌着双三角形的眼睛,眼睑下面鼓出一块肉来,颧骨高耸,下嘴唇却凹进,脖颈全是根根青绿色的筋脉。婉秋向老太太道了安,她嗯一声,问道:
  “婉怡那丫头呢?怎么没见她?”
  “婉怡今天领了先生来辅读,恐怕在房里呢。”二姨娘迎上前,早换上一副笑脸,“娘找她?”
  “今儿个去求了签,也是巧,居然碰到黄知府的儿子。刚从外国回来,我便领了回家一道吃个饭的。秋艳,你叫下人去打点打点,晚饭做得丰盛些。婉秋,你让婉怡那丫头快些下来,就说她小时的玩伴黄泽仁在这里等她。”
  婉秋一抬眼,才注意到老太太身后站着个俊丰少年。二十三四光景,穿一身蓝青西装,映着张浓眉大眼的脸,和婉秋笑了一笑。她便回身上楼去寻婉怡。站在门外,却猛然听见里头传来婉怡的哭,那哭声哀哀缠缠的,更像和谁在撒娇斗气。隔了一扇门,又听到梁先生无奈地叹息:
  “婉怡,你这是何必?我只是你老师,你不必对我衔生了其他想法去。我教导你爱护你都是应该的,是为人师者的道德。你这样,倒叫我无地自容了。”
  又听见婉怡说:“你有什么负担?我只是欢喜你,又不是要吃了你!我也只是和你这么说说,好叫你心中有数,知道我是爱着你护着你,并不是逼你就立誓娶我给我承诺。我可以等的。”
  婉秋听了一阵,心下茫茫然,又想:原来婉怡喜欢他到了这地步。她想一下,还是叩了门,婉怡来开门,竟是一脸绯红,像喝过梅子酒一般,婉秋朝里面剜了眼,看见梁先生面朝窗子站着,道:
  “我不是存心打扰。老太太叫你呢。”
  婉怡嗔怪道:“我和先生在这里谈论诗词,姐姐这么说,倒像我们干了什么丑事。老太太找我干啥?”
  “听说是你青梅竹马的玩伴,叫黄什么的。”婉秋取笑她,“长得倒丰俊!”
  婉怡朝地上唾一口,“姐姐你代我招呼梁先生。我还要留他吃饭呢。”下得楼去。
  婉怡一走,她却不知做什么了。走到梁先生身旁,脸虚虚地红起来。梁先生翻桌上的诗词本,问:
  “这些都是谁写的?”
  “无事涂鸦,让先生见笑了。”
  梁先生转了身注视她,笑道:“我听婉怡说你很有才气,今天果然见识到。这些诗都写得不错,可惜只是春光秋色,小窗人家,脂粉气重了些。我那边倒有些新派诗词比较豪迈,你如果愿意,下回我可以带了来给你借鉴。”
  婉秋道了谢,俩人又谈论了会儿文章时事,就缄默下来。看窗子上悬着的云,一朵两朵地飘过头顶。

作者: 金缕衣    时间: 2014-10-14 10:14
想必是一部长篇,风吹雨打乔家院,情天恨海大宅门,文字表述很吸引人,好小说,我追看,先点亮加精{:soso_e142:}{:soso_e163:}{:soso_e113:}
作者: 锦瑟    时间: 2014-10-14 11:12
好看好看,读着有《红楼梦》《金粉世家》的味道呢。
作者: 临街卖酒    时间: 2014-10-14 20:07
期待更新。
作者: 碎红如绣    时间: 2014-10-15 10:34
临街卖酒 发表于 2014-10-14 20:07
期待更新。


问好小金,锦瑟,还有临街。
天凉了,谨添衣。
我自娱自乐。你们得闲,同乐。



4


婉怡下楼,先见过太太姨娘,看那黄泽仁长相俊逸,倒有些吃惊,暗忖当初他不过是个流鼻涕的小毛孩,一转眼像换了个人似的——吃吃笑,又道:“你可记得小时候你和李宏博打架,又打不过,灰溜溜地跑了回来?”


黄泽仁笑盈盈看她,接口道:“哪能不记着?若不是为你强出头,我也不会受了伤。”便挽起裤腿,将膝盖上跌破留下的一块残疤展示给她,婉怡嗟了口,骂他“无耻毛孩”,黄泽仁也不恼,仍旧嘻嘻哈哈满面笑容。那边老太太看他一双拌嘴逗趣,早乐得眉间的褶皱一条条舒展开来,三姨娘站老太太身后为她捏肩膀,见状伏下身道:


“真正一对金童玉女!我说怎么地,今天左眼皮总跳,原来是家里要来贵人!这孩子天庭饱满,是贤达之相,也是婉怡命好,这么些年了人家还叨念着她。”


老太太眯了眼道:“他俩打小好得跟穿一条裤子似的。前些年黄伯仁调去天津,你大伯恰好也去了的,说在那边发了家,买了两幢别院,我当人家富贵了,早把我们抛一边去——那年家里的事,难不成会没有人告诉?又不是什么好事。免不得叫人嚼舌根子的,他们倒好,每年寄丝绸锦缎来不说,逢节过节的,更少不得送些帛金来。这是我们乔家的福气!”老太太顿一顿,说得急了,脸色便有些晕红,扑在两陀鼓出的肉上,像刚作了妆的戏子。三姨娘拿茶给她,她也不吹,咕噜噜吞了下去。


那边,婉怡与黄泽仁仍在相互调侃,她不解他为何又回来细柳镇,天津不好么?早听说他家满是金山银海,照乔家过去的排场,勉强才能够个应承,如今更不消说,是攀不起人家的。又听闻黄泽仁不做生意,专门跑去欧洲学什么经济,真是好笑,经济不是用来做的么?黄伯伯也不拦他,宠出他这副稀奇古怪,土不土洋不洋的脾性来,说话间总夹着一两个单词,又说不准,跑音到爪哇国,一番交谈下来,听得她耳朵也累心也烦,慢慢不耐起来。那黄泽仁竟不察觉,仍顾自滔滔:


“外国女人是蓝眼睛的。”他道,“你肯定要问,really?答案是YES。我琢磨着,她们的蓝眼睛都是吃肉吃出来的,就像她们的白皮肤都是喝MILK喝出来的一样——”正说着,婉秋和梁先生走了来,黄泽仁正说到MILK,听在婉秋耳朵,却变成了“谬尔克”,止不住扑哧笑了一笑,道:


“原来外国还有叫谬尔克的。我北方倒有个亲戚,也姓这个,自称是满清正白旗一氏。不知道和他有什么渊源?”


“NO,NO,”黄泽仁辩解道,“MILK,就是牛奶,英国人就爱吃这个。”


婉怡急跑到婉秋身边,嚷嚷道:“管它什么谬尔克米尔克的,反正不是老祖宗的玩意儿,中国人个个都是茶仙,照你看来,又该是喝茶喝出的黄皮肤了!”婉秋来得正巧,免得被老太太逼着跟他扯淡,婉怡一双眼溜过去看梁先生,愈觉得他成稳儒雅。


众人大笑。老太太指婉怡道:“都怪你娘宠得你无法无天!黄家世侄知书达礼,见闻识广,倒叫你一个乡村野丫头给取笑了去!还不快跟人道歉?”


婉怡吐个鬼脸,道:“我道歉,我给英国婆娘道歉,给她们的MILK们道歉,我可冤了它们了。”


二姨娘一直默立一旁没吭气,这会才盈盈笑道:“不许瞎胡闹,没大没小的,在奶奶面前还敢放肆。”


二姨娘要跟婉怡说话,要当着大伙都在才算好时机,平素是逮不住机会的。那黄泽仁才擦一把汗,笑道:“不碍事,我跟怡妹妹平日里都逗惯了,她是这脾气,我难道不了解?”说着又一对勾魂眼抛来,婉怡别过脸当没看见,倒被婉秋接收到,暗忖:这富家子端地轻浮!当着长辈的面抛眉送眼的失身份!不免轻看了他。这边二姨娘却拉了梁先生的袖子跟老太太介绍:


“这一位,是婉怡的先生。教她国文,婉怡夸他教得好,今日里才来乔家辅导的。”


婉怡没想到二姨娘会礼重于梁先生,正欢天喜地地要接话茬,老太太却只瞟了梁先生一眼,客气道:“是先生,那一会留下吃个便饭再走吧。”——又端过一盏茶饮一口,眼皮向下一搭,问三姨娘:


“秋艳啊,你去问问何妈可以开饭了没有,今儿个喜庆,让老李去街上映春苑叫上叫小曲的回家来,我们晚上边听边吃。”


三姨娘应声,出去喊何妈,又去园子叫李管家。这当儿,老太太便叫了黄泽仁跟婉怡到身边,问些家长里短,搂在怀里乖乖地叫。婉秋陪梁先生坐,她感觉这乔家的喜庆是把她隔离在外的,连同梁先生——自己同梁先生,都是乔家大院外面的人,都是偶尔流经乔家的一片翅膀上的羽毛。





作者: 碎红如绣    时间: 2014-10-15 10:49
碎红如绣 发表于 2014-10-15 10:34
问好小金,锦瑟,还有临街。
天凉了,谨添衣。
我自娱自乐。你们得闲,同乐。


5
  晚饭座次也有讲究。老太太拢了婉怡黄泽仁在身旁,陪听戏。戏台搭建于水榭亭台,一条石径直通,两边满是枯败的莲花。婉秋和梁先生坐末席,离得越发远些,看不清楚都唱的哪出,只听细细声线逶迤地晃在半空时断时续,平添了几份孤凄,更时有被老太太的朗笑压得贴着地皮滑行,婉怡心中记挂梁先生,冲婉秋摒眉眨眼,婉秋只微笑——梁先生看来也听不住,侧倾着身子望那一池蓝墨墨的水。婉秋提议道:
  “先生可还有事?倒不必陪我们干坐的。”
  梁先生便起身告辞,冲老太太欠腰,老太太也不留,吩咐管家领着出乔家大院。婉秋道:“我也先回屋去。”老太太瞥一眼算是应允,婉秋便随梁先生一道退了席,任戏台上的花腔长长短短高高低低地在身后迂回着。婉秋送梁先生出门口,立定了,望他身后一碇深沉的天色,梁先生的脸面被勾勒出疏谈的一圈轮廓,反出浅青的光。巷子潮答答的,一面残墙浮满粘绿的苔藓,游出几丈远,渐成模糊黏腻的一团。婉秋道:
  “先生,我送到这里。您慢走,出弄口就能见光亮了。车也方便。”
  梁先生垂手道:“你回吧。我慢慢走,也能察觉出些趣味。”撩婉秋一眼,“你气色不好,也早歇息。我改日再来拜谒。”
  婉秋回房,路过亭台,听那细弱的声线突然高亢起来,耳朵边一阵叮铃咣当叠翠翠铙钹大鼓声响,夹着老太太嘎吱吱的大笑,欢天喜地。婉秋看了阵,戏台上红花绿柳地穿梭,辩不出谁是谁。婉秋心叹婉怡,照她直言快语的性子陪老太太赏戏在其次,让她和黄泽仁对持倒真有点儿难为了。想到黄泽仁,未免将他跟梁先生作番对比:越觉一个持重一个轻浮,又想到梁先生前番说要共鉴诗词——没有定下时限。但凭婉怡的勇奋劲,未见得没几日又拖他来。如此混乱作想,那门“吱扭”一下踢开,婉怡蹦了进来,先提壶倒水,喝完一撸袖子,跌在婉秋身旁双目发直道:
  “完了,完了。”
  “这不好端端的?”婉秋问。
  “奶奶老眼昏花,以为那姓黄的小子是人中骄龙,我看哪,就是条虫!胖虫肥虫大白虫!哄得奶奶眉慈目善的。让我明天和他去郊游。”
  “你应了么?”
  “应什么?三姨娘说明儿天晴适宜出行,我说那请三姨娘黄泽仁去散心,顺势好拉家常凑近乎,再替乔家撑个排场。我是要去念书的。我才不怵她!”
  婉秋道:“那你娘怎么说?”
  “她能怎么说。既讨好奶奶又不得罪我呗。说的都是废话。最后奶奶说了,让我先陪那臭小子去进香,回头再作打算。明大早有梁先生的课,我才不去上香呢。好姐姐,若是奶奶问起,你就随意扯个谎,说我同人约好先走一步。你陪黄泽仁去进香吧。”
  婉秋蹙眉,正要推脱,婉怡指尖一戳:有人来了!怕是奶奶,好姐姐拜托。婉秋看去,外头乌漆漆一片,哪有什么人迹。婉怡竟一溜烟地没了踪影。
  第二天老太太果然一早来催促婉怡起身。四厢空荡,婉秋坐在桌旁提笔练字,一件白底粉蓝小花衬衣,一头乌瀑长发,眼帘低垂着,似刚醒转。老太太默然凝视,想起仙游的大儿承恩,也总黎明即起挥毫泼墨,端坐的样子十分静好。乔家子嗣,惟长子不入尘世:不读书阅报,不论政治短长,不解柴米油盐。——颇几份道风遗骨。婉秋母亲是一早定下的婚事,那时候乔家声名赫赫,对方只是一方退役的六品官员,老太太原想悔了这门亲事,奈何承恩其意甚笃,说什么君子言必行践必诺,到底娶回乔家。婉秋初生时候长得娇俏:粉嫩嫩的脸,一双晶瞳会跟着人走,逗弄她便咯咯笑。喜得老太太抱不离手,满月酒也摆得声势浩大,四方八邻地都来庆贺,乔家张灯结彩一派喜庆。——那日子真好,眼前栩栩似的。后来婉秋外祖父病危,承恩一家三口前去省望,未料就是生死之隔。那年头兵戈铁马,也不知是哪两路荒匪火拼,把刚从药铺抓药出来的承恩胸口打出个筛网,承恩媳妇受不了刺激,痴颠了两月,到好容易清醒那天,扯一尺白绫将自己挂在佛堂。婉秋尚小,外祖父家便托人送话来:说孩子年稚双亲尽失,恐不宜再受颠沛之苦,自己年事渐高膝下无子,万望外孙女能留下作伴以解愁怀,云云。彼时二姨娘害喜,老太太倒也不多坚持,赠了些银两绸绢以作抚慰。老太太见婉秋固然欢喜,然而未免要想到承恩身上,觉得如果辞了婚事,便不会有这些苦痛。自也不会有婉秋丫头。十数年来,对承恩的追思日益寡清,若非家道中落,二子承德又如此不器,万不会想着接婉秋回来。听人说她出落得水灵,见面,果真脸盘端正眉清目秀。可比起幼时恁是少了些喜气。那模样淡淡的,似一团迷蒙蒙的雾气,叫人亲近不得。不似婉怡那丫头,性子绝烈,撒起娇来也是独一无二。
  婉秋正写完一页,蘸笔欲再添一张,抬头见老太太倚着墙眯了眼望她,眸中星光淡淡。婉秋忙迎身向前:
  “奶奶来了?”
  “婉怡那丫头呢?”


作者: 锦瑟    时间: 2014-10-15 12:01
这篇语言格调真好,用字遣词感觉准确又鲜灵,看似浅淡的调调却丝毫不减韵味,也没有隐晦滞涩感,适合俺读。
想起了张恨水。
作者: 金缕衣    时间: 2014-10-15 13:45
这有看红楼的赶脚,两个丫头都是好妞,估计都会喜欢那个国文老师,哎,会有矛盾吧{:soso_e163:}
作者: 醉笑陪君三千场    时间: 2014-10-15 18:49
看了开头,有点长篇的意思.

准备跟下去.


作者: 醉笑陪君三千场    时间: 2014-10-15 18:50
若是长篇,标题就浅了.


作者: 北原    时间: 2014-10-15 20:28
好看,碎红的字就是好看
作者: 金缕衣    时间: 2014-10-16 10:13
九段高手 发表于 2014-10-16 00:53
追剧现在是时尚

现在改追贴了,哈哈

作者: 碎红如绣    时间: 2014-10-16 10:21
锦瑟 发表于 2014-10-15 12:01
这篇语言格调真好,用字遣词感觉准确又鲜灵,看似浅淡的调调却丝毫不减韵味,也没有隐晦滞涩感,适合俺读。 ...

哪能和他比。
惭愧死。
我写着个乐儿。你们也看个乐儿。就够了。

作者: 碎红如绣    时间: 2014-10-16 10:22
金缕衣 发表于 2014-10-15 13:45
这有看红楼的赶脚,两个丫头都是好妞,估计都会喜欢那个国文老师,哎,会有矛盾吧

衣衣真聪明呐。

作者: 碎红如绣    时间: 2014-10-16 10:23
九段高手 发表于 2014-10-15 15:26
碎红的字,其实风格多变的。极好,极好。
对了,哥也腆脸要本书呗??????带签名的~~~~~


唔,你永远就知道损我。
作者: 金缕衣    时间: 2014-10-16 10:24
碎红如绣 发表于 2014-10-16 10:22
衣衣真聪明呐。


我猜出来的{:soso_e106:}
作者: 碎红如绣    时间: 2014-10-16 10:25
北原 发表于 2014-10-15 20:28
好看,碎红的字就是好看


{:soso_e106:}么么哒。



作者: 碎红如绣    时间: 2014-10-16 10:26
本帖最后由 碎红如绣 于 2014-10-16 10:31 编辑
碎红如绣 发表于 2014-10-16 10:25
么么哒。

第二卷:暮帆零乱向何许
第一节
  黄泽仁早已恭候多时,见婉秋下楼,暗青色上衣奶黄长裙,裙腰上坠了些白流苏,随步子轻摇慢曳。一张素脸瞅不出喜怨,眼神沉静如一碧深潭。——仿佛一朵栽在池塘里的墨荷。心旌神摇间,婉秋已到跟前,道:
  “婉怡早前约了同学,忘记向奶奶交待。又说应了你去进香,怕你多等,托我来说一声。”
  黄泽仁道:“怡妹妹一向贵人事多,今天阳光灿烂,不妨由秋姐姐领我去走走?”
  婉秋原是来通传一声,好叫黄泽仁另做打算。先前老太太已十分不悦,众儿孙里她最宠爱婉怡,可是即便她玩心再重,也不应该冷落黄家。脸色就有些滞重,婉秋知老太太生气,只静伫一旁听候交待。眼瞅老太太的脸色变了几变,吐一息长气,叹道:
  “那鬼丫头。也罢,婉秋你跟黄世侄说一声,就讲今天不成,赶明一定让婉怡陪他四处逛逛。”
  她寻思黄泽仁那样的人——分明一个纨绔子弟。不想他竟邀请她一同出游。正要设法回绝,三姨娘踏着莲花步,哼了小曲迈进门槛,拿眼一挑二人笑道:
  “泽仁来啦?晴光大好的,婉秋你拾掇拾掇,赶忙陪客人出街去。”
  婉秋低声道:“三姨娘,他是来寻怡妹妹的。”
  “我想四处走走,谁陪都一样。”黄泽仁接口道,“不是非怡妹妹不可。闻秋姐姐才学无双,秋姐姐能作向导我求之不得。”
  三姨娘正上楼,闻言扭过身子,冲婉秋笑一笑,自有说不尽风情,三姨娘道:
  “听听婉秋!落花有情,流水岂能无意!这等好事真是喜从天降呢。小年轻的,成天闷在屋里多无趣。倒不如出门走走增长见识。怡丫头不懂事,总不见得我们乔家人个个都不解人情冷暖了!”
  三姨娘不喜欢婉怡,偏装出视如己出的模样,老太太面前尤甚。她穿一条明黄半袖开边旗袍,裹出丰满微翘的臀部,一双玛瑙色镶珠鞋,半倾了身子,脖颈上搽一层蜜粉,与婉秋说话间顺势扫黄泽仁几眼。黄泽仁朝婉秋靠近几步,并肩而立,朗笑道:
  “三姨娘你真会说话。古语有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秋姐姐娴静文雅,她若肯与我同行,是晚辈的福份。”——忽然拖住婉秋手臂,“是吧,秋姐姐?”
  婉秋面色愠红轻轻挣脱掉黄泽仁,不及回答,三姨娘已发出咯咯一阵脆笑,扭动腰肢向楼上去。再瞥一眼黄泽仁,目光紧随三姨娘的腰身一眨不眨。婉秋一阵心恶,想他堂堂黄家知府,好歹也属书香门第,又在国外受过熏陶的,举止怎这般无度?若不是老太太吩咐,她半刻也瞧不下去。婉怡倒好,为梁先生的课,把这个大包袱抛给自己了。不知道梁先生讲的什么,或者吴钩霜雪,大江东去?
  黄泽仁道:“秋姐姐,都说此地有处静安塔很灵验。你先陪我去那吧。”
  正是初秋,满地黄叶翩跹。适逢黄道吉日,市集人流如潮,买卖的算命的杂耍的游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黄泽仁回国不久,眼见着热闹,一个劲往人群里扎。先欣赏了两段吞枪碎石表演,再去茶肆点茶,到饭馆吃饭,酒足饭饱已是晌午过后。婉秋只想能尽快回家,一路淡然陪衬,这时耐不住问:
  “从这去静安塔估摸还要两个时辰。我们即早出行还能赶回家吃饭。”
  黄泽仁道:“秋姐姐不急,有你在去哪儿都一样。”冲婉秋眯起眼,“我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婉秋恼极却无可奈何,只好跟在黄泽仁身后。见黄泽仁东游西荡完全不似要去上香,心知他有意磨蹭也就再懒追问。黄泽仁把市集逛了个遍,又回到表演吞枪踏火的杂耍处。杂耍者为一对父女:父亲三十来岁,方黑脸膛,一件藏青系扣对襟棉衫,腰系一圈麻绳,一双黑色布鞋已豁出条大裂缝,露出大脚趾上的黄茧来。小姑娘约摸十一二岁,穿水红色小褂,褂上打四五处补丁,一张素白脸蛋,弯月眉核桃眼,举一顶油毡帽向围观人群讨赏,遇着打赏的,她立即弯腰鞠躬连声道谢。饭前才欣赏过男子吞枪,过碎玻璃桥等绝技,不知黄泽仁因何又来此处。那小姑娘一圈讨赏,到婉秋处,婉秋摸出些铜钱,轻放在毡帽内。突听黄德仁俯低身子耳语:
  “秋姐姐,我少时也练过些拳脚。这些江湖艺人多半捣鬼,看我来揭穿他们。”说毕从裤里掏出一张银票晃了晃,“来,让我表演一个胸口碎大石。”
  小姑娘瞪圆了眼,父亲三步并两步赶来,向黄泽仁抱拳道:
  “这位少爷,小人携犬女在此讨生活混饭吃,若有得罪还请多多海涵。”
  黄泽仁坚持道:“不就是几块破烂石头,我还怕它不成?尽管使力砸,我绝不追究责任。”——顾自跑到场圈中央直挺挺躺下,双臂抡一长条砖板,横在前胸。那汉子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装势锤了几下,被黄泽仁嘲弄道:
  “你用力打!怎么,这石头都是棉花做的?”
  他边讥讽边向婉秋递送秋波,婉秋正待劝黄泽仁起身。只听那壮汉“嘿呀”一声怒吼,双目紧阖,额顶青筋怒绽,抡锤就朝黄泽仁胸口狠命砸去!惊得众人一齐惊呼,砖石顷刻分崩离析碎成几块。黄泽仁一缕笑凝在面上,痛呼一声“哎哟!”整个人缩成一团不住筛抖。婉秋大骇,急奔至他身旁,伸手探黄泽仁鼻息,不料他僵直弹起,婉秋收势不住,摔进黄泽仁怀中,黄泽仁定睛望她,微笑道:
  “秋姐姐,我没死呢。胸口好痛!”
  婉秋又羞又气,更觉这黄泽仁野蛮无理,恨不能扔下他转身就走。奈何胳膊被他扯住,只有默不做声,一张素脸绷得铁青。这时听清朗朗一阵欢笑,婉怡拽了梁先生从人群中钻了出来。


作者: 碎红如绣    时间: 2014-10-16 10:35
醉笑陪君三千场 发表于 2014-10-15 18:50
若是长篇,标题就浅了.


我是真的不会取标题的人。
时常字都写完了,题目也没有起。然后胡乱拈一个来用。
汗。

作者: 锦瑟    时间: 2014-10-16 11:47
碎红如绣 发表于 2014-10-16 10:26
第二卷:暮帆零乱向何许第一节  黄泽仁早已恭候多时,见婉秋下楼,暗青色上衣奶黄长裙,裙腰上坠了些白 ...

这三姨娘与红楼里的琏二奶奶熙凤还真有几分神似呢。{:soso_e112:}
作者: 碎红如绣    时间: 2014-10-16 11:50
锦瑟 发表于 2014-10-16 11:47
这三姨娘与红楼里的琏二奶奶熙凤还真有几分神似呢。


她没有王那么好。虽然王也不好。
作者: 锦瑟    时间: 2014-10-16 11:54
碎红如绣 发表于 2014-10-16 11:50
她没有王那么好。虽然王也不好。

看来那黄公子真是空生了一副好皮囊,真真是个轻薄子,最初出场还以为他会如那秀外慧中的宝哥哥呢。{:soso_e120:}
作者: 碎红如绣    时间: 2014-10-17 17:26
锦瑟 发表于 2014-10-16 11:54
看来那黄公子真是空生了一副好皮囊,真真是个轻薄子,最初出场还以为他会如那秀外慧中的宝哥哥呢。{:soso ...


还不只是轻薄。


作者: 碎红如绣    时间: 2014-10-17 17:27
九段高手 发表于 2014-10-16 11:56
发自肺腑的话总是没人信~~~


我太了解你了。
以你之名,写个字。说来,以哪个名字写?好坏不论?

作者: 碎红如绣    时间: 2014-10-17 17:27
锦瑟 发表于 2014-10-16 11:54
看来那黄公子真是空生了一副好皮囊,真真是个轻薄子,最初出场还以为他会如那秀外慧中的宝哥哥呢。{:soso ...


第二节
  婉怡一手擎糖葫芦,冷不丁人群跳出,趁黄泽仁诧异分神的当儿,婉秋急忙抽身爬起。婉怡笑道:
  “咦,秋姐姐,你们好雅兴!没去进香么?”
  婉秋张了张口,直觉梁先生两道目光如炬在自己面上探询,一时心急却无法辩驳。黄泽仁业已慢吞吞直身,捂住胸口,朝婉怡眨眼笑道:
  “怡妹妹你这话便说得不是了。你尽管着自己去约会,抛下我孤家寡人,若蒙婉秋姐不嫌弃,我不知如何打发时间哩。”又转向那吓得哆嗦不轻的小姑娘,皱眉道,“你家爷下手倒重,真要把我置之死地?打荒打残?你们也没见落得好。”
  那小姑娘惊恐不已,低头死咬住下唇,泪珠儿在眼眶内打转,片刻簌簌跌落,不敢看黄泽仁半眼。汉子也慌了阵脚,一个劲地赔笑脸。黄泽仁满面不屑,打手势制止那汉子道:
  “爷我不缺钱花,但是你们出来走动,该记得爷就是天的理。我自会去回春房医治损伤,念在你无心害爷的份上,饶你一次。先拿二十两纹银出来做医药费吧。”
  汉子苦求道:“大爷有大量,我们混日子,成天半饱不饱的,何处来这许多银子交与大爷作药费?还望大爷留情。”
  黄泽仁喷一声冷哼,使劲过大,疼得眉眼攒作一处,怒道:“打伤人还有讨价还价的?不若随爷去巡捕房,保管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那汉子一脸愁苦,只将目光投向婉秋,指望她说几句。婉秋对黄泽仁厌恶更甚,分明是他硬要表现,说什么拆穿江湖术士的鬼把戏,现在居然完全推卸了责任。婉怡个性天真,听黄泽仁几句谬言信以为真,也一旁帮腔:
  “你们这些走江湖贴膏药的还有没有法纪了?”
  梁先生一直默不做声,只顾注视婉秋。见她神色先是羞涩,慢慢转为不耻,心念飞转,挺身上前几步,跟那汉子抱揖,转与黄泽仁商量:
  “我看他们确实是无心之过。黄少爷你别难为他们了。”
  黄泽仁道:“梁老师你是妇人之仁。起码得给这些下三滥的一些教训,好叫他们知道爷不是好惹的。”
  又咄咄逼人地威胁汉子:“怎样,是乖乖赔银子还是随爷去趟巡捕房?”
  那小姑娘见退步无路,慌乱之下突然大哭起来。婉秋连蹲身掏出绢帕替她擦拭,一面抬头说道:
  “别吓着孩子。固然你受伤,却全是因你好气斗勇非要显现引起,依我看,这银子不该赔偿。即便到了巡捕房,我愿为他们作证,也不见立时能判断出谁的对错。时候不早了,怕奶奶在家里等得着急,我们还是赶早回家吧。”
  黄泽仁听闻,心下恼怒婉秋多事,又忽觉她看似如水,性情却刚直,与往日那些莺莺燕燕不同,顿时兴趣大增。装作偏头思索,片刻才说:
  “看在秋姐姐份上,姑且放你们一马。我秋姐姐是盛世无双的菩萨心肠,你们还不多谢她?”
  那汉子拖过小姑娘忙不迭就要下跪,婉秋扶起,又掏出一颗梅子递给小姑娘,和众人一同折返。沿途听婉怡叽叽喳喳,说起学校的奇闻逸事,管自己笑弯腰。黄泽仁不时逗她几句,婉怡作势打他,黄泽仁撒腿就跑。婉秋与梁先生默然跟在后面,都不说话,天色渐转昏暗,东边微露出一粒星子,光辉熠熠。梁先生埋头走几步,忽然道:
  “婉秋,你为什么不来学校读书?”
  婉秋道:梁先生,我不比婉怡。我无父无母在外家长大,是奶奶接我回来,我不想劳烦乔家许多。
  梁先生停了步伐望婉秋,她的眉眼浸没在说不出的惆怅里。晚风拂过几片梧桐落叶飘到婉秋鞋端,她俯身掸去了。梁先生暗叹:乔家大院竟然还有婉秋这尘烟般的女子!也是,假使她自幼跟婉怡同羹同寝,不说刁蛮,少不得天真无赖。一早下课婉怡央求自己,说要躲避黄泽仁的纠缠,不想在街中央会遇到婉秋跟他。——黄泽仁,他想不明白因何婉秋会与他一路。他们原是两处天地的人。
  婉怡跑一阵气喘吁吁,撑膝瞪黄泽仁嗔骂一番。黄泽仁笑道:怡妹妹数年不见,还是这个泼辣性子。要去揽婉怡肩臂,婉怡一晃躲开,朝婉秋嚷嚷:
  “秋姐姐快来救我!”

  街拐角先送梁先生回家,是西街口的破烂巷,白天黑夜都黑洞洞的。青石子小道间或缺了一块,盛满雨露。梁先生提长袍一角踮足而行,露出袍角黄色拉杂棉絮来。婉怡邀请梁先生同去乔家大院,被婉拒了。梁先生道:
  “我课多,晚间要备课。婉秋,明天你如有空,随婉怡一同来听课吧。”
  婉怡拍手道:“先生真好!我正想着一个人读书无聊呢,有秋姐姐陪甚合我意。”
  梁先生不再说话,向巷深处走。婉秋见这巷子漆黑一团,两旁的木头房子也不知历经了几朝几代,均一角度倾斜着。户户阖门,偶有窗格透出青灰色的烛光,完全是冷的、死寂的。梁先生的背影在这点青冷的光线里一闪,转瞬消失了。这边传来一阵的的蹄声,黄泽仁雇一架马车守在了路口。
                                                                                                         








作者: 锦瑟    时间: 2014-10-17 20:39
九段高手 发表于 2014-10-16 00:55
你想张恨水这事儿,你家他知道吗?昂

你当我傻呀,这事儿我可不汇报。
比如你让绣锈给你写小说,你家她知道么?昂

作者: 碎红如绣    时间: 2014-10-17 22:03
九段高手 发表于 2014-10-17 20:54
要这么说,绣还得谢谢我呢。我的免费素材,她的稿费一分钱都没给我………………。

恩。就你的名字最金贵
作者: 金缕衣    时间: 2014-10-19 21:41
黄粱一对比更显出梁先生的高洁与正派了,且听第三节再说{:soso_e163:}
作者: 碎红如绣    时间: 2014-10-21 11:23
本帖最后由 碎红如绣 于 2014-10-21 11:29 编辑
金缕衣 发表于 2014-10-19 21:41
黄粱一对比更显出梁先生的高洁与正派了,且听第三节再说


来了来了。



第三节


  上演这么出街头闹剧,黄泽仁模样不堪:袖口染一圈乌泥,后背的西服也滚得横竖都是辙子。他满不在乎,被老太太火眼金睛盯住:老太太叠了眉,撇了嘴角,不看黄泽仁却问婉秋:


   “听了尘大师说没见着你们去静安塔,这一晌去哪疯了?”


  婉秋知老太太生气,不知如何解释,难道直言黄泽仁根本不想去静安塔进香而想在世人面前卖弄?简直落人耻笑。老太太一双鹰眼直瞪住,连带着几双眼睛聚焦在自己身上。——三姨娘给老太太捶肩的动作也慢了,衔一缕掩不住的幸灾乐祸。二姨娘也拿眼睛询问她,只坐老太太右首的大姨娘,素衣缟服,脸色苍白,不断捻手中的念珠,那串檀香珠经日夜不断摩挲,颗颗圆润锃亮。一霎时天地寂静,只听见大姨娘喃喃的念经声。三姨娘瞅出老太太的不耐,冷笑一声:


  “婉秋,奶奶问你话呢。你自小天宽地阔没个束缚,泽仁可不一样!万一有什么闪失,我们乔家担待得起么?”


  老太太冷然道:“秋艳你聒噪什么?让婉秋自己说。黄家的孩子识礼数,我们乔家院里的就是漫天飞的野鸡野鸭了?婉秋不受束,还是乔家孩子,外家也算知书闻礼,不比青楼茶馆那些破落户。你掺和什么劲?”


  老太太一席话明嘲暗讽,这些年三姨娘得势受宠,颇有些眼高于顶。老太太借机刹她的风头。三姨娘缩一缩脑袋,堆笑道:


  “娘你说什么话?我这么教育婉秋也是希望乔家不失面子。我们乔家毕竟不同于小庄小户的土财主,凡事都兴立个规律嘛。”


  婉秋正待回答,婉怡抢前一步坐在老太太左旁,冲老太太挤眼:


  “奶奶奶奶,你猜我今天遇到谁了?秉诚家的四丫头。我和你说,那丫头长得可丑啦!饼子脸,扫把眉,可不就是门神钟魁?不过啊,人家是真门神,她是假门神,女钟魁。”


  乔傅两家素有嫌隙,婉怡一通撒娇,惹得老太太绷不住脸。又极力要作威严,戳婉怡脑门:


  “还有脸说。叫你陪黄世侄进香你不去,偏愿意看那个四丫头!”瞟婉秋一眼,“你表姐原是拨拨动动的算盘珠子,也难怪泽仁无心去进香。你们一块回来,倒给我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婉怡咯咯笑道:“不怪表姐的。泽仁一时兴起,要和几个耍杂的练练手脚,没练好,自己给扑通了。”


  老太太道:“和那些下九流的练什么拳脚?万一伤着真是划不来。泽仁你过来让奶奶瞧瞧。”


  黄泽仁苦一副脸踱到老太太身边。老太太前后左右仔细检查,确认无恙才舒缓口气,先将黄泽仁念叨一通,再跟婉秋交待:


  “婉秋你是长姐。以后不可如此轻率由他们刮风落雨的。这万一出了事,莫说你,整个乔家大院都赔不起一个黄世侄!再出门,离那些阿猫阿狗的远一点。”


  婉秋眼前闪过小姑娘的泪痕,暗暗长叹:阿猫阿狗三教九流,人家凭能力赚银裹腹,有何过错?这世上倒有这么多人,愿意替人阶分出三六九等。恍神间,听黄泽仁为自己辩解:


  “不怨婉秋姐。她心善,劝我罢休。否则岂能轻饶了他们?”


  老太太道:“黄家果然明理通事!有宰相气度。快上楼去换身衣服,奶奶在这等你同膻。”回头吩咐三姨娘,“秋艳,你去拿身衣裳给泽仁。”


  黄泽仁随秋艳上楼,众人等候着。婉怡讲几个短笑话,逗得老太太眉飞色舞,抚着婉怡的手合不拢嘴。因黄泽仁在,厨房特别多准备了几样菜蔬:老鏊汤、金针豆腐、红烧蹄腱、土豆牛腩粉、糖粉丸子。老太太半天没见黄泽仁下楼,便叫婉秋去催促。三姨娘厢房在二楼右手最里端。婉秋上楼,见房门虚掩,里头传出一阵悉索声响,伴着三姨娘嘻哈媚笑。三姨娘道:


  “你这小狐孙!胆子不小。我们快点下楼,未免奶奶起了疑心。”


  一个懒洋洋的男声道:“我就喜欢你这身味道,极女人。要说乔家大院美色不少,二姨娘是徐娘半老,婉秋姐美是美,太过坚冷,婉怡虽然称得上漂亮,却傻乎乎的少点意趣。秋艳姐你就正好,看这身段多一分嫌肥,少一分又略瘦了。”


  三姨娘嗤笑骂道:“你是哪个小浪娘们那里学得这些?我听说国外开放,人人皆可易妻。不知是否真有此事?”


  男声道:“那倒不至于。国外女人牛高马大,易妻没听说,时常换男女朋友确实眼见的。”


  又一阵悉索声。那房门忽然自行又扩开了些。但见三姨娘立于穿衣镜前,黄泽仁两条胳膊搂住三姨娘腰身,朝三姨娘耳朵眼吹气。婉秋面红耳赤调头就跑。跌撞到老太太跟前仍然掌心攥一把汗。老太太斜她一眼,问:


  “黄世侄换好衣服没有?”


  “他——”婉秋嚅嚅,不知从何说起。


  “呆头呆脑的。唉。婉怡你去催催,再不来菜都凉了。”


  婉怡撅嘴,嗔道:“奶奶我才不去!免得坏了人好事。要去你遣别人去。”


  婉秋听她提坏人好事四字,心骤然擒至半空,偷眼观察婉怡并非知情模样,才暗吁口气。二姨娘起身,跟老太太请缨:


  “还是我去叫三妹吧。”


  话音未毕,三姨娘脆亮的笑厅堂旋起,抬眼见她正下楼来,身后跟着黄泽仁。三姨娘掩口笑道:


  “二姐不用麻烦你。我们来了。你们说说,承德的几袭衣服,竟没有一件能合得上黄世侄的身的。好容易翻出这么件,还是早前年承德随我省亲专订做的,只穿了一回,承德发了福穿不下。没想给泽仁套,还是这般空荡荡!我就说国外再好,终究不比国内有吃有穿,硬把人给挤瘦了!”


  众人瞩目,果见黄泽仁撑一身浅灰衣裳,像一株摇摇欲坠的稻秆,慢悠悠踱下楼。大家都笑,老太太笑完正色道:


  “泽仁,这回来再不要去什么八爪国了。就好生在乔家养着,奶奶把你养圆乎了才送你回天津去。”


  黄泽仁道:“奶奶如此宠爱,我万无推辞道理。但不知几位姐姐妹妹意下如何?”


  婉怡道:“你住你的,关我们什么事儿?奶奶不介意多张嘴吃饭,未必见得我们姐妹就多小心眼了。还怕你不成?”


  婉秋不语。本来她言辞不多大家早已习惯。可黄泽仁偏偏扭头看她:


      “秋姐姐呢?也欢迎?”



作者: 碎红如绣    时间: 2014-10-21 12:56
色妞妞 发表于 2014-10-21 12:50
建议全局置顶。
好小说,众人赏之。
依我看,只是在描写人物穿着时,正面了些,稍有斧痕。其他地方,已经 ...


妞,你这么夸我,我汗颜得很。
无事写着玩玩。只是太懒,更新慢。且东更一篇西更一篇的。

作者: 碎红如绣    时间: 2014-10-21 13:02
色妞妞 发表于 2014-10-21 13:01
真心佩服。
感觉你们深喜着文字,又在这条路上摸索着前进,而我一直呆在原地,木木符符地杵着,丝毫无长 ...


我只能说,妞妞过谦。
人这一辈子,能坚持做几件自己喜欢的,想做的事情,已经是种福气了。
加油。共勉。

作者: 一叶舟    时间: 2014-10-21 14:35
真是太厉害了,点心做的那么好,没想到文章也写的如此精湛。磨白磨白,先不说内容,就这样的长篇之作,就说明你的坚持有多棒{:soso_e179:}
作者: 一叶舟    时间: 2014-10-21 14:36
{:soso_e113:}好久没有吃到你做的点心了哟
作者: 碎红如绣    时间: 2014-10-21 14:38
一叶舟 发表于 2014-10-21 14:36
好久没有吃到你做的点心了哟


前些天还做。忘记拍照了。
点心是不能少做的,不然我家朵会不满意。
这周日看看,做啥,我发来。

作者: 金缕衣    时间: 2014-10-21 14:39
乔家老太真像贾母,很有派儿的说{:soso_e163:}
作者: 一叶舟    时间: 2014-10-21 14:39
碎红如绣 发表于 2014-10-21 14:38
前些天还做。忘记拍照了。
点心是不能少做的,不然我家朵会不满意。
这周日看看,做啥,我发来。

嗯嗯,真好,最好把做法说说,嘻嘻俺也想学{:soso_e106:}虽然很笨,可系俺会不断不断努力滴
作者: 锦瑟    时间: 2014-10-21 15:11
绣锈继续,俺期待中。看来这黄泽仁十足一个不地道的主儿,那三姨娘依然浮萍水性。
作者: 锦瑟    时间: 2014-10-21 21:11
色妞妞 发表于 2014-10-21 16:16
我倒是希望黄泽仁后来因抗战事发,成长成一名顶天立地的汉子。

{:soso_e163:}我也这样希望,但很多事多与愿望相违。
妞姐这样一说,我倒觉得婉怡那国文老师倒说不定会有一腔热血,投身抗日洪流之中。

作者: 枝影横斜    时间: 2014-10-21 22:13
读了两章,觉得文笔细腻独到,只可惜字小了些,费力,明日再读
作者: 息心    时间: 2014-10-22 00:22
有民国风味,我想起了张爱玲。
作者: 碎红如绣    时间: 2014-10-22 09:45
锦瑟 发表于 2014-10-21 21:11
我也这样希望,但很多事多与愿望相违。
妞姐这样一说,我倒觉得婉怡那国文老师倒说不定会 ...


{:soso_e163:}
作者: 碎红如绣    时间: 2014-10-22 09:46
色妞妞 发表于 2014-10-21 16:16
我倒是希望黄泽仁后来因抗战事发,成长成一名顶天立地的汉子。


:) 看吧。
反正我不喜此人。

作者: 碎红如绣    时间: 2014-10-22 09:47
枝影横斜 发表于 2014-10-21 22:13
读了两章,觉得文笔细腻独到,只可惜字小了些,费力,明日再读


谢谢。
我用的楷体四号,很小?那我换大点的。

作者: 碎红如绣    时间: 2014-10-22 09:49
息心 发表于 2014-10-22 00:22
有民国风味,我想起了张爱玲。


这篇不似。有个调子的系列才像的。你可以搜搜看。昔我往矣,逃之夭夭。旅程。那几篇。
我很喜欢张。



第四节


婉秋自是不愿。老太太一言九鼎,当下让人又去购了些陈设:一张樟木雕花八仙桌摆在房间中央,铺了锦泰蓝白牡丹的印花花布,再替下原先的帘子,换一幅青墨绒卷轴帘。三姨娘特意送了只长颈白瓷瓶。叫婉秋同去,她找不着理由推,只有随往。三姨娘道:


“婉秋,你那日受老太太命来喊我跟泽仁,怎么不吱声就走了?”


婉秋步子快,三姨娘几乎是追着贴在她耳边问这话。婉秋身形一顿,盯住脚尖:


“我见屋掩着门,怕不方便,奶奶喊我,我就在门口叫你们下去吃饭。可能声响轻,你们没听见。”


三姨娘笑道:“原是这样。幸巧我跟泽仁马上下楼,不然叫人生疑呢。”


婉秋心里别扭,她不喜三姨娘,也仅觉得她刻薄、欺下媚上。自打踏进乔家大院,三姨娘就不该只是秋艳。她应该检点些。万一那日上楼的不是自己是婉怡,不知闹到如何收场。想到这里,不禁望一眼三姨娘:她倒依旧挂满面春风,步如莲花。


黄泽仁在八仙桌边埋首看书。三姨娘一推门进去了,他迎起,张臂作势拥抱。三姨娘向后撇嘴,道:


“泽仁,姨娘也没什么好东西。这只长颈瓶是早年人赠送的,还有些来头。你这屋光线黯淡,弄点花色衬衬些许会敞亮。”


三姨娘放下瓷瓶,侧转了身子。婉秋慢悠悠趿进门,见黄泽仁急匆匆将书本卷起丢进一旁的皮箱,翻下箱盖,仍露了一页油光纸在外头:旗袍下半条白脆脆的腿。三姨娘忽然一把捏住婉秋手腕将她拖至身旁,不忘向黄泽仁眨眼,道:


“你秋姐姐也想过来看有什么可以帮助改善的。”


“噢?——”黄泽仁颇有兴趣看婉秋,“秋姐姐来,我这里如明珠在手芝兰在室,不缺什么,就缺姐姐一处笑脸儿。”


婉秋道:“你是奶奶的贵客。我们没有怠慢之理。有什么缺少的你只管开口,奶奶会为你配备齐整的。我是天生冷骨头,不说你,三姨娘也不常见我笑。你无须介意。”


坐一会儿,婉秋要走。黄泽仁正沏茶,手一惊抖,茶水溅到桌上,洇出一朵红梅模样。婉秋瞅那朵红梅复扩散成一团模糊,一路水滴沿桌角跌下,险些落在三姨娘的鹅黄锦缎绣鞋上。三姨娘去寻抹布,没寻着。黄泽仁就打开箱子,扯出一块方格子手帕递给她。三姨娘笑道:


“婉秋,你看这泽仁财大气粗的,拿这上好的方帕当抹布。”


又道:“我听婉怡说你们约了梁先生看电影?那就快去吧,迟了总不好。显得乔家人不守时。”


婉怡约梁先生看电影,票一早买好。去邀梁先生,他推说有事,婉怡懊恼得差点把票撕得粉碎,转念想不值当:这两张票托了朋友的朋友费尽心思才到手,梁先生不去,可以叫婉秋去。就叫了婉秋。隔天下课,梁先生却来跟她道歉,说考虑过了,看出电影不是大事,免得糟蹋婉怡一片美意。婉怡喜得蹿上跳下,跳了片刻,突然泄气塌坐在床沿一声不发。婉秋心知她愁票难求,听说片子后天公映,这几日戏院门前人头攒动,黑压压望不见首尾——取出荷包里的票,往婉怡手中一塞道:


“拿去请梁先生看吧。我也不是凑兴趣的人。”


婉怡皱眉道:“我也想你陪着。梁老师太沉闷,我怕电影也闷,我整个人就成闷蛋了。”


婉秋道:“我不打紧。你不正仰慕他沉默寡言才高八斗?这下怎么嫌闷了?”


梁先生改变主意,婉秋隐略猜出和自己相关。那日去买宣纸,铺里遇到梁先生。打过招呼都不说话。老板拿一刀纸给她,被梁先生截过翻查,让另换了刀色泽更哑、表面更粗糙的。婉秋道谢,接过要走。梁先生却骤然喊住她:


“那日我提的建议,你考虑得如何?”


婉秋道:“读书是项大事,奶奶未见能同意。即便她同意,我恐怕其他人说三道四,始终不好。”


见梁先生眼光黯淡,又道:“但请先生放宽心。你前日教导我,作诗须大度开阔,我也还记得真切。这几天正细心钻研呢。”


梁先生似自语道:“可惜不是你。”抬眼看婉秋,思索,“婉怡那丫头,若多几份你的明理,会更可爱些。对了,她昨日请我去看电影——”顿一顿,“她还好?”


“你不去。她拉我去。婉怡费了大气力才拿的票,没道理欺凌了她一片心意。”


也不能断言因此话梁先生就改主意。然而他确实肯陪婉怡看电影。且次日婉怡竟跳着脚来告诉说梁先生已买到票。如此,才会顺遂了婉怡的意愿。




三人对照位置,梁先生靠左,婉怡居中,婉秋在右。大致是部浪漫爱情片,只感觉婉怡不时耸动肩膀。婉秋的心思散开去,梁先生仿佛在看自己,目光曲折缭绕,从婉怡的颈背后穿插过来,落在她的轮廓,进而溶成一些研究与期待。安静、绵长,时光如早霜,不冷、妥贴,慢慢滑开去,散没。电影结束许久,两人竟还陷在座位不动。婉怡受剧情感梁一通哭泣,此刻鼻尖绯红,看看婉秋和梁先生,忍不住扑哧一乐:


“婉秋姐,梁先生,电影结束啦!”


于是去吃面。三人坐在粗木长板凳,婉怡吸溜一口面汤评论几句电影,婉秋微笑。她从缓慢蒸腾起的面汤汽里观望梁先生:眼眶陷得更深了,下眼睑青乌,握面碗的手指削长、指节突起。婉秋一阵心酸,举着筷子发怔,被婉怡捶一拳,嗔怪道:


“婉秋姐!想什么那么入神?”


梁先生望她。婉秋挪开目光,顾自笑了笑。他与她有什么相干?无非是婉怡的先生,乔家院外的另一个陌路人罢。正胡想着,何妈急急忙忙奔过来:


“哎哟我的大小姐二小姐,你们还在这吃面。快点回去,奶奶四处找你们呢。”


婉怡一口面含在嘴里,瞪圆眼道:


“奶奶她怎么了?”


“老太太没什么。是大太太,今儿个在斋房念经的,嘱明了不许打搅,大家便没去多捉摸。一日三餐,原也都送进去的多。到前头小英去送斋饭没动静方才感觉不对。后叫李管家抡门进去,哎呀我的娘——大太太竟然倒在地上了!”


婉怡婉秋均乱了方寸。不说多爱戴太姨娘,毕竟是乔家院里的人,虽一幅冷观红尘的面孔,跟大伙儿疏离了,至少不搬弄是非不虚与蛇委。比起三姨娘来要令人亲近些。大姨娘也是淡的,是通晓世事的淡,婉秋偶尔替她难过。那一扇佛门,生生切断了大姨娘与乔家的联系。她是圈在乔家院内的局外人。


婉怡急得泪珠直打转:“奶奶怎样?没吓着吧?有没有请大夫?”


梁先生付好面钱,招来车向婉秋说道:“我送你们回去。都别着急,乔家人手众多当能应付,我们先回去再作商量。”


先扶婉怡上车,梁先生居中,婉秋靠右。马蹄清脆,驮着众人往乔家大院飞速驰骋去。





作者: 锦瑟    时间: 2014-10-22 10:35
碎红如绣 发表于 2014-10-22 09:49
这篇不似。有个调子的系列才像的。你可以搜搜看。昔我往矣,逃之夭夭。旅程。那几篇。
我很喜欢张。
...

{:soso_e163:}好看呀,绣锈,勤更新哈。只别累着就好。{:soso_e142:}
作者: 姬金鱼草    时间: 2014-10-22 13:16
绣绣这手艺不错,羡慕。字字不错,看了一半,有空看,我出去买些吃的。
作者: 枝影横斜    时间: 2014-10-22 19:38
碎红如绣 发表于 2014-10-22 09:47
谢谢。
我用的楷体四号,很小?那我换大点的。

{:soso_e100:}有美文可读,开心!
作者: 苏力    时间: 2014-10-23 23:34
读完了,惊艳!
作者: 苏力    时间: 2014-10-23 23:35
期待下文————————我好久没说这四个字了
作者: 碎红如绣    时间: 2014-10-24 08:58
姬金鱼草 发表于 2014-10-22 13:16
绣绣这手艺不错,羡慕。字字不错,看了一半,有空看,我出去买些吃的。


草儿么么哒。

我今天的事,那叫乐极生悲了吧。哈哈。现在没心思了,坐等人寻仇、

作者: 碎红如绣    时间: 2014-10-24 08:58
枝影横斜 发表于 2014-10-22 19:38
有美文可读,开心!


谢谢枝影。
作者: 碎红如绣    时间: 2014-10-24 08:59
本帖最后由 碎红如绣 于 2014-10-24 09:01 编辑
苏力 发表于 2014-10-23 23:35
期待下文————————我好久没说这四个字了

得苏大人表扬不容易哇。哈。

来,下一节。






第五节


  婉怡心惦老太太,洒了一路泪。梁先生别过头来看婉秋,她装作不知。他启齿,却是对着婉怡说话:


  “都说老太太没事,你不用太担心。”


  婉怡抽噎道:“我怕吓着奶奶。家中就她最疼我,我才不管旁人死活!”


  婉秋顿一顿,轻声劝道:“怡妹妹这话过了。都是乔家人,哪有什么你啊他的。谁出了事都不好。”


  婉怡偏头,想一想,也叹,说大姨娘人倒算不错,平日深进简出,总不似三姨娘那张利嘴那幅心眼,嘴角儿向上一翘,“那女人!怎么不是她出事?”


  婉秋心道,大姨娘出事,三姨娘搭定先安顿了老太太,乔家院里其他人她是看不上眼的。保管叫老太太长命百岁才是正经,她跟那黄泽仁不清不楚,乔家人竟也一个都没觉察出来。又想到大姨娘的病,不禁怅叹人生凄苦,有些沙尘扑到脸面,竟也觉得迷离起来。


  进到大姨娘屋,果见老太太坐在床沿凝神听大夫说话。大姨娘安躺着,脸色青白,隔一层薄被能看见胸膛起伏,婉秋歇一气,立老太太身旁一并听大夫交待。无非是虚寒进补调养生息一类。老太太嘱人一一记下,领大夫去账房拿钱,再命下房去炖了金丝燕窝,反手带上房门。婉怡健跳到老太太身旁,双手捂胸道:


  “奶奶吓死人!何妈急促促的说大姨娘病倒,我就在那喊啊呀老天爷,我奶奶千万别出事!心都疼死了。”


  婉怡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眼圈还焰红着,老太太瞅得欢喜,拖了婉怡的手道:“怡丫头,奶奶才舍不得你。你大姨娘不知好好照料自己,如今把身子累病了,闹出病来。说出去丢人,我乔家院不愁吃喝,她竟会缺营养!这不是太阳打西边出,大稀罕了嘛。”


  婉秋道:“奶奶,倒不能怪大姨娘。这天乍暖还寒的,身子骨弱一些的都容易得个伤寒。大姨娘食素,怕也是底子薄,厚积薄发了。调养就好。”


  老太太横一眼婉秋,她说话就是不及婉怡竹筒倒豆子似地爽利。一腔一句四平八方,即便关心谁,从语词间是听不出分毫的。这丫头,倒真个随了承恩!想到承恩,不免黯然片刻,又联系到承德:乔家不幸,出了这么个败家!现眼下倒不知在哪边厢风流快活!书福毕竟小,书庆更不用提,乔家诺大的家业,日后不知交由谁好。婉怡可以留在身旁,一来得她欢心,二来,若真跟黄泽仁拼成了一对儿,由他二人掌理乔家也是上策。


  老太太心念至此,问道:黄世侄呢,怎不见他人?


  婉怡一撇嘴,翘了下巴:“诺,说曹操曹操就到。”


  婉秋摒目瞅去,果见黄泽仁裹一身灰色西服,提几包点心颠儿颠儿地小步跑来。一张团白脸面渗出些细汗,脑门儿梳得油亮。先朝乔老太太诺了万福,挤进婉秋与老太太中央,挽住了老太太,喘息道:


  “听李管家说奶奶爱吃东街口的核桃酥,今儿刻意起早去排队,哪知队竟排得这般长!刚买好呢,就风闻大姨娘病倒,这不就赶来了。大姨娘没事吧?”


  老太太笑道:“贤侄细心了。她是小毛病,自家不注意,惹得一家子替她操心!东街口的核桃酥难买,下次就不必再去排队,我想吃,会叫下人去订了来。”


  婉怡道:“奶奶,他是争宠,哪真就那么善心了?真有善心,多多买了分给那些食不裹腹的人吃去!”被老太太剜了眼,也住了口,朝黄泽仁扮一幅鬼脸。


  他三人行走于前,婉秋独个跟在后面,缓了脚步。她想起梁先生送他们到乔家,众人都急奔着去看望病人,倒不知他是否还在。想着便转身去院门,梁先生果然早已离开,两辙马蹄印尚浅浅地印在那里。婉秋怅然站了一阵,见远远有个卖冰糖葫芦的小童,便掏钱想买。那小童疾步向前,上下打量了婉秋一番,道:


  “你是婉秋姐姐吧?”


  婉秋奇道:“你怎么知道?”


  “前晌有位先生说的,若是见着姐姐出门,让托句话给姐姐。说是姐姐若真想多学些知识,也不必上学堂,先生愿意私下教授给姐姐。只看姐姐甘不甘愿。”


  婉秋挑一串鲜红的葫芦,脸微微泛红。梁先生有心,她却不可不顾虑。跳过婉怡这一环,单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谁说得清?她确信梁先生一番美意,只是这美意初衷是好,却容易叫人想到歪处去。她又想起梁先生的清瘦,似一株遗世的孤竹,尤显凛傲。



作者: 锦瑟    时间: 2014-10-24 10:16
碎红如绣 发表于 2014-10-24 08:59
得苏大人表扬不容易哇。哈。

来,下一节。

我很关心梁先生和婉秋能不能走到一起呀,因这婉仪的存在,真是难说啊........
绣锈,加油!{:soso_e160:}{:soso_e163:}{:soso_e178:}

作者: 姬金鱼草    时间: 2014-10-24 10:22
碎红如绣 发表于 2014-10-24 08:58
草儿么么哒。

我今天的事,那叫乐极生悲了吧。哈哈。现在没心思了,坐等人寻仇、

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说别介意那没意思,好好解决才是正道,过了这一页就没什么了,积累经验很重要。

作者: 秋枫赋    时间: 2014-10-28 09:15
先读一节,很有味道的小说!{:soso_e181:}
作者: 碎红如绣    时间: 2014-10-28 14:50
锦瑟 发表于 2014-10-24 10:16
我很关心梁先生和婉秋能不能走到一起呀,因这婉仪的存在,真是难说啊........
绣锈,加油!{:soso_e160: ...


慢慢读吧。我也不知道会写成啥样子。{:soso_e120:}
作者: 碎红如绣    时间: 2014-10-28 14:54
姬金鱼草 发表于 2014-10-24 10:22
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说别介意那没意思,好好解决才是正道,过了这一页就没什么了,积累经验很重要。


{:soso_e178:}
作者: 碎红如绣    时间: 2014-10-28 14:55
本帖最后由 碎红如绣 于 2014-10-28 14:59 编辑
秋枫赋 发表于 2014-10-28 09:15
先读一节,很有味道的小说!


谢谢秋姐姐。

第六节
  这晚婉秋反复思量,到底捡了则借口出去乔家。老太太无甚疑心,一双眼左瞧瞧婉怡右看看黄泽仁,喜得两弯眉挑起似两镰月。婉秋说去彭慧家,因她害了喜脾气有些孤僻,在细柳镇又是只身单影的,需要陪去说话解闷儿。婉怡道:彭慧我知道,敛不开的怪性子,嫁到这里,也只有秋姐姐你还惦着她!婉秋微笑道:彭慧也不是那般不近人心,不过静水秋月不擅言辞罢了。黄泽仁剥虾壳,食指钳住往醋碟内一蘸塞入口中,一对桃花眼若无其事地漂来:
  “听怡妹妹言,怕也是个秋姐姐般的可人儿!却不知谁家有幸娶了她去?”
  婉怡道:“哪有什么好运道?听说嫁的是破落户,祖上在明朝当的官,一早解甲归田了。也幸如此,满清入关时才勉强留得一家命在。那慧姐姐原是何等精练缜密的人!竟屈己嫁到邓家,我猜她必万分不愿。这事,秋姐姐最知情,何妨说一遭?”
  婉秋道:“一碗茶盖一碗盅,旁人的事,岂是你我能分辨得清楚的。不说了罢。”她推开碗碟,向老太太躬身作福预备退席。那乔老太正听婉怡胡诌到兴致处,满盼着婉秋揭皮扒筋地道出长短,她却先行辞席,老太太心里满不乐意,只轻诺一声表示通晓。婉秋便一路退开,直出了乔家大院,把老太太的责备锁在院内。她走出巷子,招一辆人力车,蹬向西街口。深巷曲折泥泞,那车夫不愿前行,婉秋赏了钱,提裙下车。这一趟且走且看,又看得泛起些微酸楚,那些木质雕花门扇不知道雕琢得什么,洇成一团团霉迹,合不紧,被风吹得“咿呀吱扭”响成一片,天暗,青光如豆,在窗格间飘曳。婉秋只顾观看,一不留神蹿进稀泥,拔脚,鞋子早已污湿。她倒不恼,拿绢帕拂拭了,又摸索了半程,才凭记忆立于梁先生屋前。想了想,却并不做声,只从门缝望屋内情景:但见屋子空落,靠里墙搁一张竹床,床边依次摆放着脸盆、小火炉、锅一只、碗筷一付、半卷白菜。床上依墙那端麻溜儿两叠书。梁先生盘坐床上凝神读书。床头案几上悬一盏煤灯,忽明忽暗。婉秋望得痴醉,一时忘记脚底受凉,风潜行处猛打一记响亮喷嚏。梁先生惊觉,匆忙下床开门,见婉秋羞红了脸钉在门关,长裙一边全是尘土敷在小腿处,一只鞋更湿淋淋灰扑扑的。他二人四目相对,婉秋只道一句梁先生,说不出话来。梁先生满腹怜惜,轻声道:
  “你到底,还是来了。”
  婉秋愈发局促,似被他洞悉了秘密,不自禁缩一缩身体。她来,为的是学习知识,其他无关。但此刻跟梁先生对视,竟仿佛只为寻他而来。梁先生道:
“风大,快进屋。小心着凉。”先别进了门,婉秋尚在迟疑,他似横过心,返身捏住婉秋手腕,轻扯她入了屋。梁先生拴好门闩,先烧了一盆热水叫婉秋洗手,又去床底翻出几块炭,一只火龛,将炭燃了递给婉秋:
  “头次来难免会掉进陷阱。”梁先生打趣道,“我这居所安全矣。所谓千山万穴,天然屏障多如牛毛,保管叫贼子们没胆子进来。”
  婉秋烘烤裙边,听这言辞,暗想梁先生竟亦有风趣一面,更不免对他刮目相视。梁先生离她两人距离坐下,仔细打量婉秋,叹道:
  “我不想你有这胆识。被老太太知道了,免不掉责罚。”
   婉秋道:“我是来学知识的,与乔家何干?”缓慢抬起头,蹙眉道,“奶奶不会理会我。我只恐怕婉怡明白,会闹不愉快。”
  梁先生也沉默。过一会,抽出一本书递交婉秋,是本唐诗集册,附了些简评说明。
  “你先取去通读,有什么不明白的只管问我。可以标注在旁,不易忘记。我也在上面涂了些阅读心得,可供参阅。”
  见婉秋裙裾干爽,又道:“今夜来得迟了,我周一,四午后没有课时,你可以下午来这补习。青天白日的,不至于跌到陷阱里去。也不必避嫌忌,我们可以大敞门扉。我送你回吧。”说罢,他取过门后长袄披在婉秋肩膀送她出巷。俩人一路皆无言,婉秋双手护着长袄衣领,偷望梁先生。时值入冬,星光遥远,天边一眉苍白浅月,将巷子拉得深不见底。她本想将长袄归还梁先生,奈何他拒辞不受,且道男人要禁得起霜刀露寒。婉秋思忖起前番送他,梁先生的长袄底部俱已破败,便忽然动了心思暂且收起。归去阁楼取针拈线,将自己一件丝缎云袄挑了,取出云丝来替梁先生破袄内的棉絮,又将缎子裁了附在破袄夹层。婉怡尚在楼下打趣,不时逗弄得老太太哈哈大笑。婉秋竟也听得微笑。到子夜,一件翻新的长袄出炉,婉秋刚刚挂好,就听得婉怡的步子突突奔来,猛一推门,朝婉秋嚷道:
  “秋姐姐,你可算回来了。奶奶抓住我不放,和那个臭小子折腾了半宿!本想和你去探慧姐姐的,也错失了。倒和我说说慧姐姐如何了?是不是委曲求全?以她那性子,我绝想不到第二处章法去。”
  婉怡祥笑道:“还能有个什么章法。女子嫁了夫君,又有了子嗣,还能跟从前那样绊小性子?我去,也不过扯些旧话,哄她得个开心。”

作者: 锦瑟    时间: 2014-10-29 11:35
碎红如绣 发表于 2014-10-28 14:55
谢谢秋姐姐。
第六节  这晚婉秋反复思量,到底捡了则借口出去乔家。老太太无甚疑心,一双眼左瞧瞧婉怡 ...

但愿梁先生和晚秋知音相守。{:soso_e163:}
作者: 般若山人    时间: 2014-10-30 06:55
用词精当,不疾不徐,大有味道{:soso_e179:}
作者: 息心    时间: 2014-10-31 00:20
催更!{:soso_e163:}{:soso_e160:}
作者: 碎红如绣    时间: 2014-10-31 12:48
锦瑟 发表于 2014-10-29 11:35
但愿梁先生和晚秋知音相守。


我也但愿如此。
作者: 碎红如绣    时间: 2014-10-31 12:49
般若山人 发表于 2014-10-30 06:55
用词精当,不疾不徐,大有味道


谢谢山人。
我最近忙。且累。可能更得慢,尽量啊。:)
偷空看了你的山梁,才看到第一节,已经很精采。

作者: 碎红如绣    时间: 2014-10-31 12:49
息心 发表于 2014-10-31 00:20
催更!


{:soso_e163:}



第三卷


第一节


婉秋下次去,掖了长袄,又花几两散随银子购了些吃食点心。周一乔家宴客,多半是旧时官僚谈时论势,她不愿听,也不得不循礼伫在一旁帮着添些香茶糕点。便有些客人与乔老太太说笑道:


“这是承恩女儿?出落得倒楚致!有婚配没有?”


乔老太太叹道:“婉秋双十有三了吧?瞧我这记性。是承恩家的,才从外家回来没多久。这丫头性子静,不爱说话,也不比婉怡经过多少世面,叫诸位见笑了。说到婚配,不如在座大人多留心,寻个家底殷实作风正派的人家,我也好对承恩有个交待。”


老太太谈到承恩,不免一阵伤怀,老眼凄迷。三姨太早瞅出她情绪变化,轻笑道:“我家老祖宗的意思,婉秋是一块璞玉呢,怎么说她也姓乔,寻常蛮荒怕亏待了她。”三姨娘着流蓝锦缎镶白毛绣袄,一条深紫色滚金边长裙,挽了时下最时兴的高髻,露出半截扑了粉的脖颈。一对金凤展翅耳坠随她动作轻轻颠扑。众人无不觉得流光潋滟。又有人向老太太道:


“承德的三媳妇,嘴巴倒是乖俏!怎不见承德跟其他媳妇?”


老太太道:“承德现时忙着,酒楼钱铺染坊,哪一件不要他亲历过目?只可惜他大哥去得早,乔家担子全压在承德身上。今儿一早去了刘庄收地租,怕不到傍晚赶不回来。”她心中暗愤:李管家早已呈报,大清早寻承德不到,只好孤身去收租。——哪是清早遍寻不获,怕昨晚压根没记得回来。众人闻听,皆赞叹承德:孝敬乖顺,必成大器。老太太挤着笑应和。问起大姨娘和二姨娘,只道一个在病榻上,另一个去烧香。宾客间有早年赏识二姨娘的,忍不住赞道:


“淑红那会儿唱钓金龟,整个归春阁没有一个不起立喝彩的!也就你家承德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把她给收服了。”


老太太略一敛面,已被三姨娘纳进眼中。三姨娘款款摇步到堂中央,四方盈盈一诺,道:


“张大人想听曲,小女子可略添薄兴。不如我家二姐姐唱得美,各位大人将就着听吧。”


三姨娘嗓音自然不及二姨娘清丽,但一字一句也唱得煞有介事。她唱的是《风筝误》,扭柳腰,挑蛾眉,唱了一半骤然收了声,又失笑道:


“我这半吊子功夫,不搀和了,以免扫了诸位大人雅兴。一会等二姐姐进香回了,罚她好好给补一出。”


三姨娘落座,正对着黄泽仁。他捧一盅茶,双目攫住三姨娘,辣辣地喷出火来。婉秋一扫眼,顿觉恶心,那黄泽仁却转目注视她,抿一口,随手搁了茶盅,带头鼓掌道:


“三姨娘唱腔自然不如二姨娘,但这等气韵神色,二姨娘就望尘莫及。三姨娘你不必自谦呢。”


众人附和。老太太皱眉道:“倒也还算听得入耳,只这段子选错了。酸里流气的,不见正派。”


那天婉怡去学校,回乔家迟了些。满堂客已走得分散,剩一两位深笃旧友在那与乔老太太作揖道别。婉怡也不招呼,径自奔上楼寻婉秋。婉秋正在读书,见她忙乱慌张,一双眼水气汪汪,问道:


“这新鲜大好日子,谁把我的婉怡给急成这样?”


婉怡道:“梁先生病,请了一天假。我和同学去看他,竟烧了。我说找大夫配药,他亦不许,还恼我多事,你说气人不气?”


猛一跺脚:“我不管他了。该着他生死,与我何关。”


又扯婉秋衣袖:“秋姐姐,我觉梁先生特听你的话。不若你去劝他看回大夫?”


婉秋心想:梁先生病了?是冻着了吗?那夜他将长袄给予她,他自己就失掉御寒的衣物了。自己怎会这样粗心大意,居然给忘记了。她自顾出神,婉怡嗔怪道:


“好姐姐,你应我去嘛。我担心他那个弱身子骨,捱不动的。”


婉秋道:“好吧,权为你走一趟。只是不保证能劝服梁先生呢。”


她周二午后去一回,梁先生房上挂着锁,冷青青的光,婉秋想梁先生要么去看医配药,要么去了学校,她站了半晌才走。到街口布店扯了尺余藏青粗布,想一想又换作土黄色。周四下午一并裹在长袄里带去梁先生居所。这日走得十分着急,到近处,却听见一个爽脆的女生声音唤道:


“乌鸦,你过来帮个忙!”


一个二十来岁的小青年,戴毛呢鸭舌帽,浓眉大眼,穿一条方格子背带裤,卷进小屋,拿了条凳,蹬蹬窜了,接过那女生擎着的大开张白纸,一点点糊到窗户上。


“你当指挥!你怀孕不方便,动口好了。其他我来做。”


婉秋已立于门边,进退维谷。她疑心走错地方,只想见到梁先生,一瞬间却被那“乌鸦”瞅个正着:


“咦,先生有客。彭慧你快来招待。”



作者: 息心    时间: 2014-11-1 01:16
其实,你近来发的帖子我都读过,只是我懒散惯了,一般不愿回复。
作者: 般若山人    时间: 2014-11-1 05:48
碎红如绣 发表于 2014-10-31 12:49
谢谢山人。
我最近忙。且累。可能更得慢,尽量啊。:)
偷空看了你的山梁,才看到第一节,已经很精采 ...

累了,就歇歇。身体第一

作者: 一只眼    时间: 2014-11-2 22:44
但若相逢应不识
作者: 姬金鱼草    时间: 2014-11-5 09:04
碎红如绣 发表于 2014-10-28 14:54

绣,抱个,暖暖。{:soso_e152:}

作者: 东鸳西鸯    时间: 2014-11-5 11:43
红舞台小说中最好的的文笔
作者: 东鸳西鸯    时间: 2014-11-5 11:44
简练隽永,清丽难言。
作者: 东鸳西鸯    时间: 2014-11-5 11:57
最近看鲁迅,郭沫若,叶圣陶,郁达夫的小说。
鲁迅简练犀利,但过于粗超。
郭沫若,细致温婉,却过于卖弄。
叶圣陶绵密富丽,却过于啰嗦。
郁达夫幽雅婉约,却流于散文。
而綉绣之文笔,绝对让他们汗颜,不是过誉,因为那时刚白话文,大家还是用不好。小说文笔到才女绣绣手里始工。佩服,完了成你粉丝了{:soso_e112:}
作者: 碎红如绣    时间: 2014-11-5 12:15
一只眼 发表于 2014-11-2 22:44
但若相逢应不识


:)那得是多恨到,又或者多爱到骨子里啊。
作者: 碎红如绣    时间: 2014-11-5 12:15
姬金鱼草 发表于 2014-11-5 09:04
绣,抱个,暖暖。


{:soso_e178:}草儿抱。
作者: 碎红如绣    时间: 2014-11-5 12:16
东鸳西鸯 发表于 2014-11-5 11:57
最近看鲁迅,郭沫若,叶圣陶,郁达夫的小说。
鲁迅简练犀利,但过于粗超。
郭沫若,细致温婉,却过于卖弄 ...


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了。
巨汗。岂能和前辈们相比,我是自娱自乐。有愿意同乐的,一起玩儿。:)))


作者: 碎红如绣    时间: 2014-11-5 12:24
本帖最后由 碎红如绣 于 2014-11-5 12:25 编辑
般若山人 发表于 2014-11-1 05:48
累了,就歇歇。身体第一


谢谢。:)))



第二节


  出来的果是彭慧。一条油亮的大辫子给铰了,乌溜大眼、鼻尖微翘,惟向前凸出的肚皮将一翎对襟棉褛的中轴线顶得变了形。彭慧个子娇小,办事雷厉风行,是个说一不二的“女中英杰”。婉秋在外家认识她,当日已觉她爽利,十分欢喜。彭慧呢,则感觉婉秋整个人就是沉静的,宛若秋之落叶,翩翩自有风采。她二人情如姐妹,婉秋回细柳乔家,彭慧眼眶绯红,婉秋亦万般不舍,只有一并静默地瞩远方萧萧长河,河上几只野鸟飞来飞去。婉秋抵达后不久彭慧也嫁了来。她去探她,只见神气黯淡,满面抒不出的郁结。彭慧因何嫁至细柳镇,婉秋不问彭慧也不愿多说,仿佛是处探幽不得的禁忌。她先生见过一回,算得上潇洒体恤。婉秋委询婉怡将彭慧介绍入校念书,她二人都属火样性子,一见如故,到后头竟是婉怡与彭慧更贴近些了。


  彭慧喜道:“是婉秋你!”急朝前一迈,双臂把婉秋一搂,“给我瞧个新鲜,看看有没有胖了些?咦?乔家怎生待你,竟还这般薄弱的体格?”


  婉秋微笑道:“不怪人家。是我自己的问题。”


  那名唤作乌鸦的男生一溜儿蹿下,道:“彭慧,你可别忘记有孕在身。这么跳啊抱的,伤了胎儿怎么办?”


  彭慧回目一拧眉,乌鸦早举手投降:“好了爷,凤体是你自己的,你保重。”彭慧嗔笑道:“范林你从来没个正形,我给介绍一下,这位是范林。这位是我最好的姐妹婉秋。”


  范林拱手道:“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果然不同凡响。”


  彭慧道:“婉秋也来寻梁先生么?范林你快去街口瞅瞅,先生配药回来没有。”


  她喜见婉秋,一面挽她入屋一面叨唠,婉秋见竹床上抛了三只绣枕,床边碗筷小锅锃亮,半卷白菜变作一堆土豆青椒。又见墙角摊几份旧报纸,铺两三垛黑炭,窗格清洗得干干净净,已糊上一层白纸。——看这情形,彭慧定非第一次来。


  彭慧道:“先生这里狭促,我们每回来都是席地就坐。眼下入了冬,我带几只枕来做垫,你怎会来先生这里?”


  不及婉秋答,瞥见她手中长褛,便取了去挂,道:“这是先生长袄,不消说,定是你前来求学,先生怕你受冻,让你披回的。他也不是第一次为此着凉了。”


  婉秋闻听只觉一热一冷。热的是梁先生不愧为师,不只才腹满车,更有一腔热血。冷的是他对自己并无其他念想,单凭一件长褛能说明什么?无非他性情仗义慈悲。倒叫她羞惭,兀自杵愣了稍许。


  婉秋道:“先生怜我,允周一周四午后来修习文字,学些知识。你们莫非——”


  彭慧笑道:“正是呢。我有了身孕,便在家调养。哪知越调越难过,后来先生与我说,假若愿意,可来他处补习。梁先生是善人,不取分文的。”


  正闲谈,那乌鸦已推着梁先生入了屋。婉秋一掀眸,不过两天功夫,他面色越发青白,似一尊瓷,不留神碰就会碎了似的。婉秋心中抽动。梁先生提两包药,望着婉秋,讶然道:


  “我知你来,便该提前出去。多留些时限教习。”


  彭慧道:“婉秋聪明,自幼过目不忘。先生你看她多细致,还将长袄修补了送来!”


  梁先生倾身,撷住长袄底端细细端详一番,复望住她,轻声道:“你有心,多谢。”


  婉秋避开目光,只盯住脚面,道:“婉怡说你病倒,急得跳脚。我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提到婉怡,有了些勇气,看梁先生,“你总该也顾着自己,别让她芳心大乱。她一乱,乔家没有人能安生。”


  “婉怡是个孩子。你该多指点她,无谓浪费青春。”


  那日梁先生教婉秋数理。婉秋只觉混沌天地初开,万物峥嵘,露出欣欣荣光。她自幼习字,限于几本书经,并不知天地之玄妙万物之开阔。婉秋屏息敛神,学得痴醉。梁先生亦教得格外仔细,到她起身告辞天已半黑。彭慧和乌鸦先行归去,依旧梁先生送她到巷口。此刻天色如绒,不见半粒星月,梁先生面目模糊,婉秋听他呼吸浊重,忍不住道:


  “梁先生,你回了吧。我受婉怡之托,捎些吃食碎布,都搁在你床下了。你也早些歇息。”


  梁先生呛一阵,突然道:“下回再有谁委托你买办,替我推掉。我不惯受人好处,亏欠了人的。”


  婉秋轻轻唔了声。又听梁先生道:“那长袄原属身外物,如今却叫我不舍赠了人穿去御寒了。”






作者: 东鸳西鸯    时间: 2014-11-5 12:55
碎红如绣 发表于 2014-11-5 12:16
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了。
巨汗。岂能和前辈们相比,我是自娱自乐。有愿意同乐的,一起玩儿。:))) ...

连玩都那么细致。
你的小说,我都复制到手机里,有空时就看,很有味道。
我真成了绣粉1挺你

作者: 姬金鱼草    时间: 2014-11-6 08:33
碎红如绣 发表于 2014-11-5 12:15
草儿抱。

绣好像很忙哦,记得要开心,这样效率高,心情也好哦。
一天好心情,抱抱。

作者: 锦瑟    时间: 2014-11-6 09:21
写得真是好,看先生与婉秋都有些意思了,只苦了婉怡妹子一片纯真了。。。
作者: 碎红如绣    时间: 2014-11-6 09:45
姬金鱼草 发表于 2014-11-6 08:33
绣好像很忙哦,记得要开心,这样效率高,心情也好哦。
一天好心情,抱抱。


嗯。草儿么么哒
我啊,忙工作,开会,合同,还要帮我家某人额外做账。
忙孩子。
忙花园。忙鱼。狗狗暂时没接回来,不然还有它。
忙做东西。忙读书。
最后抽空来写字。


作者: 碎红如绣    时间: 2014-11-6 09:45
锦瑟 发表于 2014-11-6 09:21
写得真是好,看先生与婉秋都有些意思了,只苦了婉怡妹子一片纯真了。。。


{:soso_e178:}
作者: 姬金鱼草    时间: 2014-11-6 15:18
碎红如绣 发表于 2014-11-6 09:45
嗯。草儿么么哒
我啊,忙工作,开会,合同,还要帮我家某人额外做账。
忙孩子。

好充实啊,也好累的。
那什么狗狗的就别弄了,留下时间照顾孩子和家人吧。

作者: 苏力    时间: 2014-11-7 23:01
留个痕催更
作者: 碎红如绣    时间: 2014-11-11 12:43
姬金鱼草 发表于 2014-11-6 15:18
好充实啊,也好累的。
那什么狗狗的就别弄了,留下时间照顾孩子和家人吧。


{:soso_e121:}狗狗年后去带回来。

没事。我尽量把每一秒都用起来。

作者: 碎红如绣    时间: 2014-11-11 12:44
本帖最后由 碎红如绣 于 2014-11-11 12:45 编辑
苏力 发表于 2014-11-7 23:01
留个痕催更


{:soso_e109:}想写字,忙到四脚朝天。



第三节


  这以后逢一、四午后去梁先生家补习成为铁打的规律。梁先生的病一日日渐好,脸上也活泛起来,有了些血气。婉秋求知若渴,借去的书还了来,横横杠杠圈圈的记号在纸页上遍地开花。这年冷冬,人人呼吸凝成白练,婉秋却显得开朗与奔忙了。她天资聪颖,并不需要梁先生辅佐孩童般地教导,遇彭慧不来,两人之间便形成一段午后的静默时光。先替梁先生烧些炭火取暖,煮一壶茶,围炉而坐,或阴或晴,小室总是春意满漾。梁先生将婉秋赠的黄布匹悬挂为帘,总等她走后再轻手合上,婉秋道:


  “这颜色显暖,挂着倒合适。”


  梁先生添一杯茶,笑望婉秋道:


  “你如此照顾我,我不知该和你道几声谢谢。”


  婉秋有日诵词,读到“绿蚁醅新酒,红泥小火炉”,不觉对照眼下,顿觉意趣盎然。她与梁先生之间尽管倾心,却从不道破。于她,他是尊师重友,是牵引她走向另一个世界的一缕曙光,她敬重他喜爱他,亦读懂他的怜惜,已觉得足够。


  彭慧的肚子显山露水,却依旧风风火火的,让跟在后面的“乌鸦”一边追赶一边摇头跳脚。那孩子为彭慧退学同读,遭遇好一场家庭风暴,索性搬出来住。婉秋问彭慧,彭慧道:


  “我知他心意。可是婉秋,我即将当母亲了,哪能顾得了这许多?”


  彭慧抓一把葡萄干,团在手心,又道:


  “东边日出西边雨,我今日只望你能找到个情投意合的去处,可解我此生遗憾。”


  有几回婉秋回得早些。彭慧和“乌鸦”声称有事请教,先护送她出深巷,再折返去梁先生小屋,合了布帘进行商谈。婉秋回家吃饭、温书。日子倒也走得脉络清晰。这期间逢大姨娘痊愈,喊婉秋过去,递了块翡翠镯子给婉秋。那翡翠通体莹碧,煞是惹眼。婉秋急忙脱下,正待开口推辞,大姨娘道:


  “婉秋。你性子淡薄,乔家院也就属你最良善,我没有子女,半截身子扎在土里,指不定哪日便归依了佛祖,这玉镯给你留个念想。”


  说罢,便闭起双目,盘于蒲团捻珠念经。大姨娘病一趟更见消瘦,像个闲置许久的蜡像,脸上细密的皱纹竟似一朵朵莲花初绽。婉秋无奈,只好收起礼物走出。回看两扇门页缓缓合上,将大姨娘融入一片沉岚里,不辩影踪。她忽地有些伤神。


  二叔消失数天后回来,被乔老太太责罚了一顿。李管家去刘庄收租受到佃户反抗,说八月才提前交了地租,怎么时期不至,乔家又来收租?且出示了重新修订的地契条约:上面签字画押,朱砂红印,确确实实是乔家二少爷的字迹。在众人喧嚷里李管家始得事情的前因后果:八月末,承德带了几个小痞子提前收租,佃农们本不应许,但承德口口声声提前交租的来年可减三成地租,当下便有两位佃农凑了银两重新订契,承德将原来的条约点火烧了,当场补签新约,果真明文标注减租二至三成。于是众佃户纷纷交纳银子,重新订契。李管家无奈,只好向老太太如实禀报,气得老太太老脸阴云密布浑身颤抖如筛糠。下人们找不着承德,这一拖又是近半月。老太太不自觉将怒气迁发至乔家众人,从上到下无不唯唯诺诺,轻声细语。婉怡为躲开黄泽仁,跑去学校久住,更无人能哄老太太开心。那黄泽仁眼看乔家风波在即,寻个借口回天津去了。乔院霎时清静如初。


  老太太急气疯了,也不顾忌旁人,就在大堂设场训问二叔。乔家在册一众人等均噤若寒蝉束手侍立。二叔倒自泰然,也不狡辩,是听习惯了责骂的。三姨娘见二叔跪着,一众下人倒两排站定,顿觉颜面尽失,蹑了脚走到二姨娘背后,伏身道:


  “姐姐,你看娘这样处罚承德,叫我们以后怎么在下人面前抬头?”


  二姨娘道:“那能怎样?承德自己做错,惹娘动了肝火。妹妹你素来伶俐,不如挑个点儿抚慰了娘,见好就收。”


  三姨娘本想怂恿二姨娘出面劝解,没想她不吃这套,却被反逼着挑出头。眼见老太太怒气难抑,承德一脸油笑渐也生出疲惫,只有咬牙向正堂中央挪了数步,扑通一声跪下,先愤恨斜承德一眼,向老太太道:


  “娘,你看这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承德有千万不对,这该的不该的都也已经做了,您别气着自己,犯不着。”


  转向承德挤了挤眼:“还不向娘认错?”


  承德神会,忙附会道:“是啊,娘,是我不好不对。那月里欠了烟馆几碇银子,被追债的逼得满街跑,万般无奈才出此下策。这刘庄的地姓乔,也是我乔承德的。不到迫不得已,谁拿自家的银子开玩笑?”


  众人皆注目老太太。她伸出两指,戳向承德,恨道:“我怎么生下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你——”跌坐椅上。何妈慌忙拿参茶给她,老太太呷一口茶,四下扫视,见婉秋一脸漠不关心的神气,忽然泄了气,道:


  “李管家,你一会把账房的帐拿到我房里。秋艳,都叹你手段好本领高,你给我看着承德一点!三房四妾,竟还管不住一个男人!其他人都散了吧。”





作者: 锦瑟    时间: 2014-11-11 21:22
碎红如绣 发表于 2014-11-11 12:44
想写字,忙到四脚朝天。

这承德有点像红楼里的琏二爷。继续跟踪绣绣。{:soso_e163:}{:soso_e112:}
作者: 燕儿飞    时间: 2014-11-12 14:34
催更额{:soso_e163:}
作者: 碎红如绣    时间: 2014-11-17 11:20
锦瑟 发表于 2014-11-11 21:22
这承德有点像红楼里的琏二爷。继续跟踪绣绣。


{:soso_e152:}只怕连他还不如。
作者: 碎红如绣    时间: 2014-11-17 11:21
燕儿飞 发表于 2014-11-12 14:34
催更额


嗯。我近日琐事繁多,更得慢了。见谅呢。

这便更。



第三节


三姨娘因“护夫”有功,在承德眼中自然又高出其他二位夫人一头。三姨娘回身掩门,转见承德已四仰八叉地平躺在床,走去踢他一脚。承德被这一踢惊了魂,坐定,向三姨娘赔笑道:


“秋艳,你最是了解我。三位夫人里,唯独你真心疼我。”


秋艳冷脸坐下:“你自己做了这样没脸皮的事儿,倒还有心说笑?老太太原就不放心把铺子钱庄交与你,这下好,要叫人捡了便宜去了!”


承德一跃而起:“大哥早不在人世,除了我,难道乔家要交给外人不成?”


秋艳冷笑道:“外人倒不至于。书福书庆都是你所出。但他二人年纪小,我恐怕老太太另有打算。”顿一顿道:“我猜老太太的心思,是要把婉怡许给黄世侄,把乔家生意交与他们打理。”


承德笑道:“交给婉怡也没有错。她是我女儿,难道忤逆老子不成?”


秋艳喷一声哼:“你以为你在婉怡心中有多少地位?刚才二姐对你的态度你也亲眼看见了。不是我多嘴,她们母女俩,今时今日,只怕看着你遭殃暗地里抿嘴偷笑呢。”


承德急恼道:“那怎么办好?”——一对眼骨碌碌看秋艳。三姨娘倒一杯茶饮尽,食指扣击桌面,问:“那八月里,共收了多少的田租?”


“千余两。都花得七七八八了。”


三姨娘白一眼承德,愤道:“又不知贡给了哪路鸡婆,现时还剩多少?”


“二百八十两。”


“你将当日所收取的地租细算一遍,该得多少,花了多少,余下多少,均细细写下交给我。过两天我与娘去商量。”


过两日,承德算好明细,交给三姨娘。秋艳另取了些银两,凑足五百两,裹着去见老太太。在老太太房中又扑通跪下,未言语先扑落一串泪。三姨娘掏出绢帕,抽噎着抹去了。老太太心中不耐烦,由着看她表演。三姨娘哭一阵,止住,凄然抬眼瞅老太太。老太太道:“秋艳,你起来。”这才耸了肩膀一骨碌爬起,将包裹放桌上解散,拱出堆白灿灿几角碎银和几张银票。


“娘,我们承德这件事做错,求娘你给他一次机会。这是余下的五百两银子和当日所得明细,请娘先过目。”


老太太奇道:“就算交退银子,佃户们必不肯重立租约,于事无补。”


三姨娘道:“恳请娘先过目,这事就交由我去处置。必妥当办好。”


老太太看过账目,盯一眼三姨娘。三姨娘道:“我自己贴了些银两。承德这事令乔家蒙羞,我是他三姨太,自然得帮他拾漏补缺。眼前这乱子捅得不小,娘你若是信我,便全权交由我去处置。”


三姨娘出了名的八面玲珑,老太太念她“护夫”心切,沉颌应允。三姨娘便同承德一道重去了趟刘庄,三日后,二人喜气洋洋归来乔家。三姨娘掏出一刀契约往桌上一撂,吓了众人一跳。三姨娘笑吟吟挽了老太太胳膊,道:


“娘,你且看看,旧约新约,全在这堆了。这次说得我口干舌燥,嘴皮子都掉了好几层,好容易佃农才答应重续约的。”


“他们什么条件?”


“我叫承德应许他们,五年不加租。眼下世道艰难,老实说,这地佃农们不种,我们也是白荒。如果不退订重续的,接下来的年头,会每年每亩地涨价两成。”


三姨娘没撒谎。她去刘庄,话说得伶俐,佃农们气得浑身颤抖又无可奈何。银子自然未曾全退回给乔家,剩余的攥进私囊,又许诺收成之时,乔家会以高出市面的价格收受谷物。半哄半吓地完成了任务。二叔一路猛赞不迭,又问三姨娘是否确有把握到时候来收作物,三姨娘骑着一匹白驹,颠儿颠儿顾自走。二叔继续追问,惹得她不耐了,才道:


“黄世侄回天津前,我已劝他买下细柳镇最大的粮油店铺。他此番回津,也是跟老头子商量来细柳开铺经营,到时候,粮草什么个价钱,还不是由我们说了算?从这帮下人手中多少价格收回来,交由世侄囤积,必要时再转手卖个天价,利润乔黄二家均分。今年天气反常,收成不会太好——”三姨娘白二叔一眼,“和你说也是白瞎!退一万步,眼下稳固住乔家地位,哪管得了日后?只要娘信了你就什么都好说。”


这一仗三姨娘旗开得胜。连老太太也咂舌夸赞她智有灵珠,又让辅助打理乔家大院。于是越发骄纵。此后更是欺下媚上飞扬跋扈。大姨娘心无半缕红尘泥,病愈后只肯躲在经房内做乔院内的活菩萨,二姨娘加受排挤。以往二叔偶尔还来二姨娘屋子小坐听曲,这会儿索性将她漠视了。婉怡不肯回来,苦了婉秋。二姨娘一得空就逮住她,翻来覆去地念叨自身凄苦:二姨娘穿得缟素,说话亦似唱曲,活脱脱一个唱哭丧计的,她每天早晚就站井台边对井唱着,哀怨的腔调时断时继地送到老太太耳畔,惹得老太太大为光火,恨道:


“我当日,怎么会允许这么个下九流的戏子进了乔家?”


二姨娘充耳不闻,老太太有天亲自来到井台训斥了一通,她这才封门闭户,憋在房里吊嗓子。婉秋经过时,常觉内心悲凉,和婉怡说了,婉怡晒笑道:


“该她挨奶奶骂!我是奶奶也烦她!乔家除了你和奶奶,没有一个可爱的!”



作者: 锦瑟    时间: 2014-11-17 15:44
俺继续跟进,绣绣加油!{:soso_e163:}{:soso_e142:}
作者: 姬金鱼草    时间: 2014-11-28 09:12
碎红如绣 发表于 2014-11-11 12:43
狗狗年后去带回来。

没事。我尽量把每一秒都用起来。

哎,真是利用时间,可惜我就喜欢发呆。

作者: 碎红如绣    时间: 2015-2-12 15:00
本帖最后由 碎红如绣 于 2015-2-12 15:04 编辑
锦瑟 发表于 2014-11-17 15:44
俺继续跟进,绣绣加油!{:soso_e163:}{:soso_e142:}

第四节
  过些时日,乔家烟云散尽,黄泽仁果然持着一堆银票将细柳镇最大几家粮油铺子吃下。移换门庭,光装修打点就花消了近百两银子。老太太委派三姨娘代表乔家帮忙,每日供土匠木匠师傅点心吃食,采办软饰,将铺子盖造得鎏金溢彩。三姨娘有了借口,从早到晚赖在粮油铺子不回来,以显乔黄二家之情谊。三姨娘明里监察工人,暗里与黄泽仁干柴烈火暗度陈仓。粮油铺重新开业前一日,老太太抓着婉怡,命她邀请三姨娘及黄泽仁回家晚宴。婉怡自是一百万个不甘愿,奈何婉秋不在,又不能忤了奶奶的兴致,拖拖拉拉挪到粮油店去。一众帮工都已回去,但见朱漆红门花牌匾,匾上雕着花团锦簇的“细柳第一粮铺”几枚大字,婉怡咄一口,心道这装修的哪是粮铺,完全该换“细柳第一妓院”才叫合适。进门两旁道路塑着文武财神,英资勃发栩栩如生:文财神捧碇金光四丈的大元宝,武财神红光满面不怒自威,婉怡失笑,心道:这又成了“细柳第一财神庙”了。她生性好奇,东瞧西看,将黄泽仁的铺子处处嘲讽一番,这才记得找二人回家吃饭,却四下不见人迹。婉怡怨道:
  奶奶又叫我来请,那二人一个千里眼一个顺风耳,有家宴岂会错过?倒叫我白跑这一趟。
  便折回乔家。恰见婉秋抱一叠书,低眉顺眼地缓步走着。婉怡便喊一声婉秋。忽见婉秋一个激灵,书跌落了一地。她跳下车,调笑道:
  “想哪个竹马郎,想得失神落魄了?”
  婉秋一面拾书,嗔道:“你这妮子,冷不丁钻出来,吓我一跳。”
  婉怡帮着拾捡,瞥见封皮上梁文道几个字,怔了一怔。婉秋匆匆抢过手去,“尽瞎说。我问彭慧匀些书来读。打发时日。你怎么会在这里?”
  婉怡道:“我悔死了。今天没有事,想着许久没见你和奶奶,就回了。结果被奶奶遣去叫那个狐狸精和小泼皮回家吃饭。去找,又没找着。想必早在家等着了。”
  婉秋皱眉道:“你再不喜欢,也千万别这么称唤三姨娘,被听见了免不了挨骂。”婉怡吹一口气,倒想起什么似的,凑近婉秋耳朵:
  “有工人说她与他那个,不知道是真是假?”
  婉秋又打一个激灵。掩嘴道:胡说什么?那些流言怎可以当真的?都是下人们无事编派,你一个姑娘家,关心什么不好?——见婉怡嘬了嘴,又哄弄她:乔家女流属你最有学识,神神叨叨的可不光彩。
  二人边聊边走,不多时已至乔家大院。婉怡道秋姐姐我与你打赌,赌他们都已回来了。婉秋道这有什么好赌,终是要回来的。她是三姨娘。——这三个字咬得很轻,自己也觉察疑惑,只浅浅笑了笑。
  不想宾客齐至,三姨娘和黄泽仁竟还没有影踪。老太太有些发急,追着婉怡问过几次。婉怡不悦,耸了眉骨回答:奶奶,我说了多少次,去请了,人不在。老太太问道:你都仔细找了?婉怡撇嘴:他们又不是三岁,有脚自己会走回来。众听客大笑。一贾姓官员笑道:这丫头厉害!老太太也不禁笑,亲昵一戳婉怡额头:怪我,宠得她无法无天了。又吩咐下人开席:不等他们了。新铺子开张,也够忙活的。又有宾客道:三少奶奶算盘精呢,老太太不愁乔家无人掌管,可以休养生息啦。老太太颌首,表示默认。
  筵席过半,三姨娘和黄泽仁回来了。三姨娘桃红腮,一翎杏黄四方口半开叉旗袍,裸色丝袜,眼波横流。先朝大家诺了个万福,转向老太太道:明儿个新铺子就开张了,这不才忙活到现在?老太太奇道:我让婉怡去知会你们,她说没见着。三姨娘眼珠打个转,笑道:估计婉怡到时,我和黄世侄去采办了。婉怡,你和姨娘说说,铺子感觉怎样?
  婉怡脱口道:“很好很好,细柳镇风光莫过于此。”
  三姨娘正要接口,婉怡继续说道:“又似青楼又招财揽宝。来细柳的人哪都不用去了,专往粮铺跑就行。”
  宾客哄堂大笑。三姨娘一张俏脸由粉转白,气得暗自咬牙,依然莺声燕语地撒娇:娘你听婉怡这话!老太太也笑。喝斥婉怡:亏得在学堂念书的,说出这样话来!叫人笑掉大牙。也幸是婉怡才有资格说这话,老太太看她,是宠柳娇花。那黄泽仁素来面皮厚,并不觉尴尬,还与有荣蔫,嬉笑道:
  “怡妹妹就喜欢逗弄我。”又目光游移一圈,钉住婉秋,“秋姐姐你说是不是?”
  婉秋坐在角落,直觉满堂客人目光如蛛网,铺天盖地笼罩下来,铆住她。顷刻红了脸。老太太朗笑一声,道:
  “今儿个让大家来,一是叙旧盘喧,二来问一声,谁家有适配的公子,我好对承恩有个交待。”
  婉秋顿觉耳端轰然巨响,勉力轻声应道:奶奶,我不急。
  老太太并不搭理婉秋,继续道:我家这姑娘,大家也都知道。她爹妈去得早,招人疼。趁我这把老骨头在,给她婚配了,也好安心。
  众客拱手,一并应道:乔家院出的金凤凰,能配上的是福泽恩厚。愿意效犬马之劳。
  婉秋一路僵坐至夜宴散尽,这期间有人吁长问短,她记不得怎样回答的了。众人散去,她还像一只幼小的蚊蚋独个愣坐着。婉怡跳过来击一掌,这才方醒,又急又恨道:
  “你吓我!乔家就这般容不下我?”
  说着,一行清泪扑扑落下。婉怡少见婉秋哭,一时慌张,张了张嘴,嗓子却是哑的。婉秋抬眼看她,揩了泪,轻轻站起,摇晃着走上楼。婉怡直追上楼,却见婉秋一扇门砰然关上。她敲半晌,急促促道:
  “好姐姐,你这是怎么了?犯哪门子愁嘛?你给我开开门。”
  婉秋遏制哭一阵,听婉怡拍得急,走去开门。婉怡一转身闪进,搂住了她道:
  “奶奶关心你,愿给你寻个好人家,这怎么错了?我倒宁愿她快些把我嫁出去,任凭哪家阿猫阿狗也好,不比守在乔家窝囊!”
  婉秋掩了婉怡嘴道:“奶奶最心疼你,怎么说出这样没心肝的话来!仔细有人听了旁生是非!”
  婉怡一屁股坐下,偏过头想一想:“奶奶确是待我好的。我只不过看不惯有些人嚣张跋扈。”贴近婉秋,眉眼一挑,“可是好姐姐,你这是赌什么气?莫不是有了意中人了吗?”
  婉秋被她戳破心事,一张面孔红得似熟透的蕃茄。婉怡逗弄道:“果然。秋姐姐告诉我,是谁家公子这么大魅力?能抓住我家姐姐芳心的,定然卓尔不群吧。”
  婉秋道:“尽胡说。没有的事儿!”
  婉怡道:“一般人家,我秋姐姐肯定看不上的。那些富家子弟,没一个能入得了眼!倒不如梁先生……”脸略略一红,收了话尾。
  她与梁先生的私密,自然不可以宣于婉怡知道。婉怡那般爱他!梁先生——从婉怡的瞳仁里跳出星星之光,她不好叫她失望、愤怒。婉秋看凫住窗格的深蓝缀红琉璃纸,只觉满目迷朦。婉怡惊道:怎又哭了?掏出方帕递给她。婉秋苦涩一笑,道:
  “我只是觉得苦。自小没有爹娘,回乔家像寄住的生人,好不容易习惯了,奶奶又要我嫁人去。”

作者: 碎红如绣    时间: 2015-2-13 10:04
碎红如绣 发表于 2015-2-12 15:00
第四节  过些时日,乔家烟云散尽,黄泽仁果然持着一堆银票将细柳镇最大几家粮油铺子吃下。移换门庭,光 ...


第五节
  她周四将乔老太太的主张提给梁先生听。他颤颤背过身去,两手负在身后,沉吟。须臾问她可曾想好。婉秋道:我有什么可想的,在乔家一切均由奶奶说了算。望向梁先生的脊柱。他一顿,弯下腰,费力咳嗽起来,咳一阵才道:婉秋,你自己的大事,需要自己拿主意。这才是新时代的女性。婉秋道:你没有话说?梁先生又沉默一阵,道:是你的终身,你选择。婉秋也沉默,片刻赌气似地说:那便由得老太太做主就是了,我人微言轻,在乔家也属于可有可无的人物。梁先生飞快接过话道:可也不必这么说,你到底是个大小姐。婉秋着恼道:我稀罕当乔家大小姐?倒不若原在外祖父母家,不必当杯盏被推来换去,更不必遇见了你。——声音低下去。梁先生又一顿,叹息着走来按住婉秋肩胛骨,凝视她道:
  “你明白我的心意。何须说这负气话?”
  又道:“我这情境,你也看得分明。跟着我怕委曲了你。”
  婉秋两眶泪摇摇欲坠,回他:“我又不是贪图荣华富贵的女子。怕吃什么苦?”
  梁先生再叹,将她拢到胸前。梁先生瘦,锁骨突出,婉秋的前额抵住,感觉他心脏有力跳动,轻声道:
  “我不要嫁人。我还要跟着你学知识学文化。”
  梁先生抚摸婉秋长发,指节一下下穿插在发梢,低声唤她:婉秋啊婉秋。她扬起面,额头摩挲着他的下颌,嗯了声。梁先生仿佛自语似地说:你可真叫我又怜又愁。
  “先生为谁犯愁了?”彭慧的声音砸在撅起的肚子前。婉秋慌忙走开去假意读书。范林跟在后面哄彭慧:你且慢些,小心些。还有几个月就临产了,怎么总似个孩子急蹦乱跳的。彭慧回头横范林一眼,道:
  “关卿底事?我当妈,又不是你做爸爸!”
  范林被彭慧一阵抢白,面上青一阵红一阵。婉秋扯住彭慧衣袖打圆场:你又欺侮范林,他关心你,你就要欺他么?我说是你缺心少肺才对。
彭慧喜笑道:原来婉秋在!瞟一眼梁先生,咦,先生为婉秋双眉戚戚么?
  婉秋大窘,梁先生正色道:你学业未见精进,胡说八道的本事却越来越无师自通了。彭慧吐一吐舌头,支使范林将一堆点心放下:芙蓉酥、油子饼、绿豆糕等等。婉秋奇道:今天什么日子?彭慧笑道:什么日子都不是。是他们怕我营养跟不上,特意买来的零嘴。我哪里吞得下?带来梁老师这里,免得他工作一入神就忘记慰劳肚子。
  梁先生微笑道:那要感谢你赐我珍馐佳肴了?转向婉秋:乔家门规森严,你先回去吧。婉秋一怔忡,只听彭慧道:婉秋又不是外人,不如一起商讨——被梁先生眼神制止了。范林送婉秋出去坐车,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婉秋问起范林是否与家庭重修旧好,范林埋头闷声道:他们,不懂我。婉秋呆一呆,想起乔家院落,谁又真懂得谁?人人之间,都隔了心,哪怕跟婉怡——想到婉怡,又分了神:万一被她知晓自己与梁先生,她会伤到什么地步?她不敢想。范林又道:婉秋姐,我不怕你取笑。我只要她丰足快乐的,看着欢喜,其他的都无所谓。婉秋瞄他,范林的脸稚气未脱,却有种破釜沉舟的勇决。婉秋道:彭慧若明白一定非常感动。范林道:婉秋,她难道不明白?婉秋不言,自在回味范林这一句话:彭慧不是不明白,而揣着明白装糊涂,她没有办法许诺给范林,她是被婚姻捆住了的失去了自由翅膀的鸟儿。

作者: 苏力    时间: 2015-2-13 15:26
先生为谁犯愁了?”彭慧的声音砸在撅起的肚子前。

这句不错,但状态有些不够准确,仿佛彭慧的肚子都出现在门口了,婉秋还有时间去装模作样似的,然后范林被彭慧抢白了,婉秋又立马过来圆场。。。。
几句话中,婉秋很忙
作者: 碎红如绣    时间: 2015-2-13 15:57
苏力 发表于 2015-2-13 15:26
先生为谁犯愁了?”彭慧的声音砸在撅起的肚子前。

这句不错,但状态有些不够准确,仿佛彭慧的肚子都出现 ...


她不是忙,她是慌乱。


作者: 苏力    时间: 2015-2-13 17:26
碎红如绣 发表于 2015-2-13 15:57
她不是忙,她是慌乱。

是慌乱,但没有从容地叙述出来
作者: 碎红如绣    时间: 2015-2-13 18:01
苏力 发表于 2015-2-13 17:26
是慌乱,但没有从容地叙述出来

也对。回家想想怎么改
作者: 碎红如绣    时间: 2015-10-16 15:03
本帖最后由 碎红如绣 于 2015-10-16 15:08 编辑
碎红如绣 发表于 2015-2-13 18:01
也对。回家想想怎么改

第四卷第一节

  过一段时日,众说客媒约纷至沓来,把乔老太太喜得眉开眼笑。三姨太一律应承着,将来者递交的生辰八字排算了,家族地位掂量了,从中捡出十数位,与乔老太太过目。凡家道中落或商业有阻碍的,统统弃之敝屣。那剩余的,又挑选了几位殷实大户画了圈圈记号。老太太一张张掂瞧过去,果然起了兴致,问道:


  “这一位,是讲明续弦的,这不委曲了婉秋嘛?”


  秋艳成竹在胸,吟吟笑道:“我一开始也这么想,想着婉秋啊,还是个黄花闺女,怎么就能给人做了小?但这一户是京城大户,老爷待人极善,他那大太太过世五年了,一直矢志未娶,可见重情重义。婉秋虽是续弦,相当于正室夫人,且一辈子可食禄无忧,不会亏待了她的。”


  老太太又道:“这一位,好像行动不怎么方便。”


  秋艳道:“不过走路慢些,并不是残废。汪家唯一的香火,爹娘疼得跟宝贝似的。倘若婉秋嫁过去,开枝散叶,还愁不能一步登天?叫我说,这是几辈子才修得来的福气。”


  三姨娘一张尖俏嘴,把老太太每项疑问逐一对应得天衣无缝,老太太不禁喜道:个个俊才出众,我这倒不知道怎样挑选了。秋艳你拿了去与婉秋商量,毕竟是她的终生,不能叫人说我们怠慢了嫡孙。


  三姨娘领了命,将自以为最妥配的几位挑拣了去找婉秋。上楼见门扉虚掩,蓝布帘挑起,婉秋正襟危坐捧卷释读。三姨娘先清了清嗓子,爆出两声清笑,扭着蛇腰闪进房,婉秋微微叠了眉,虚应道:


  “姨娘找我有事?”


  “大喜啊。”秋艳拿一方帕掩嘴哧哧笑,盯得婉秋浑身发毛。笑一阵,方才拧着帕转了两转,将手中几张纸敲在书桌:


  “婉秋啊。别说奶奶和姨娘不疼你,这不,为了给你挑个贤婿,我们不知费多少心!眼下这几位,百里,噢不,是万里挑一呢。你自己合计着挑选,相中了哪位,告诉三姨娘便是。”


  婉秋浅浅道:“劳姨娘费心了。只是我年纪尚幼,不急嫁人。想呆在奶奶身边多侍奉些年。烦请姨娘告诉奶奶,婉秋不舍离开。”


  秋艳咯咯笑道:“瞧你这孩子尽说傻话!历来女子从夫。哪有不事婚嫁的道理?你叫姨娘怎么向你奶奶交待?”见婉秋一副油米不进的模样,心中愤慨,面上倒无限讨好,取了最顶上的一张向婉秋介绍道:


  “你看这位张公子如何?他爹曾任知府,现在虽说不在朝野,却是条件优渥的。他又是张家独苗,为人文武双全,是世间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人才。”见婉秋不为所动,又捡起一张:“张家是远了点,这位如何?细柳最大绸缎庄的牛老板,年青有为,为了创事业,把个人终身大事都给耽搁了。你也见过的,老太太寿辰送了颗金桃的就是他。那手笔,那气派!啧啧。”


  婉秋推拒道:“姨娘,我真的没有准备好。你回禀了奶奶,就说婉秋福薄,不配享她的宠爱,来日自己嫁与贩夫走卒,与乔家全不相干。”


  三姨娘变了脸,嗓子越发高昂,她私下收受了张牛二家百两银子,岂肯轻易退回?便沉了脸道:


  “这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岂可由你说不嫁就不嫁?你不顾面子,乔家还要张脸!说什么贩夫走卒,丢的是乔家的人!你乐意,老太太未必肯!”说着顿一顿,像悟到什么,复又张了笑脸:


  “是不是有心上人了?倒和姨娘交待一声,他是何方人士,家底几许?有什么背景渊源?”


  婉秋道:“姨娘你多心了。”遂坐下,不再理睬秋艳。三姨娘讨个没趣,悻然下楼,到老太太跟前告状,假意揉红双眼,道:


  “娘,我明白自己是什么出身,倒不期待被器重。想不到连婉秋也嫌弃我多事!”


  老太太讶然道:“竟会有这等事?”


  秋艳于是这般那样添油加醋描绘了一番。气得老太太俩弯眉系成死疙瘩,连声道想不到。“那孩子,平素看着斯斯文文听话孝道,怎么会这么个死德性?倒显示得我这奶奶多事!罢了,秋艳,你随她去。只叫她到时候不许后悔。”


  老太太急说一阵,气喘得厉害,秋艳忙续了茶给老太太喝了,又搀扶坐下,一面捋老太太胸口一面道:


  “我猜那丫头定然是有了意中人。倒不知是哪派人物?给维护得紧!”


  老太太喝了茶,闭目须臾,猛一张开眼,自语道:她逢一四下午就出门,难道是去会?这一惊非同小可,婉秋虽不及婉怡讨喜,毕竟是乔家血脉,万一做出有辱门风的事来那还了得?秋艳于一言半句里已探出门道,附和道:


  “这事可不能随着她任性胡来!娘不能再纵容婉秋了。早晚毁了乔家名声。我看,她自己不选,不如我们帮她给选个门当户对的,一来给承恩交待,二来也好尽早阻止错事发生。”——她自然不提及那一百两纹银,一口一个乔家,老太太给搅得心烦意乱,只摆手道:


  “我不想操劳了。秋艳,这事交由你去办妥。从今天起,不许婉秋踏出乔家大院半步。”



作者: 碎红如绣    时间: 2015-10-16 15:05
踢出来。顺便续一节,给锦瑟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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